第45章
  
  但人类一旦同阿蝶相伴太久,阿蝶翅上的鳞粉,会让他们对阿蝶产生恐怖的占有欲,想独占、控制甚至囚禁他……直到他们完全丧失真正的自我……”乌芝答。
  阿蝶笑了笑,继续说道:
  “所以,百年来我行于世间,救沉沦者于深渊,引迷途者寻明路,却不敢在人们身边多停留一刻,总在一切事了后立马离开,如雪泥鸿爪,雁过无痕。
  直到我遇到了明欢,她在昆仑救了我,我也第一次有了不愿放手离开的人。”
  “可她最终还是被你的鳞粉影响,囚禁了你,所以你要逃出来,是吗?”灵归问。
  “我继续留在她身边,她会彻底丧失自我意识,变成一具傀儡的。”阿蝶叹了口气。
  “好在,我找到了可以托付它的人。”
  “托付什么?”灵归疑惑。
  阿蝶浅笑着,巨大而灿烂的青羽蝶翅从他的身后展开,青荧的纹路若平芜上蜿蜒的江河,浅碧的光斑恰如一蓬蓬春草葳蕤。
  “阿蝶!不可!”
  “你要做什么!”
  灵归好像突然明白了他的意图,可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一道白光闪过,光晕飞溅成血雾,那对翅膀自根部被斩断,若星云陨落。
  与此同时,阿蝶也吐出一口鲜血来,半跪在地上,双手勉强撑着地。淋漓的血液不断从他的后背出滴落。
  那对被斩断的翅膀,逐渐凝作一只小而明亮的凤蝶,扇着翅膀,飞向了灵归,先是停在了灵归的指尖,随后又化作光点,飞进了灵归腰间的九蛊铃中。
  “阿蝶!”
  乌芝连忙冲过去搀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阿蝶,眉目中满是悲恸和心疼。
  “没了蝶翅,百年修为尽毁,一切从头再来,为了那个叫明欢的女人,真的值得吗?”
  “……值得。”
  唇无血色的阿蝶脸上依然带着释怀的笑,他忍着断翅的剧痛,强撑起头,看向灵归。
  “小灵归,对不起,因为我的自私,我没能尽到我身为蛊神的责任。但蝶翅上有我全部的力量,它们将任凭你的调遣。现在,我只求能回到明欢身边,陪她共渡余生。”
  “谢谢你,阿蝶。”
  “诸位,有缘再见。”
  阿蝶闭上双眼,化作一缕流光飘向远方。
  纤纤花玉骨,明明如月身。
  昆仑雪中逢,红纱帐里温。
  烟锁重楼宫,尘生无垢池。
  翼下风华尽,流光化蝶生。
  第37章
  血骨翼① 灵归很会哄妖怪(半剧情半糖……
  灵归这一天里, 真的没再见到嬴钺。一直到用晚膳的时候,他也没出现。
  煨鲜笋的清甜在阁间春风里悠然荡漾,木方桌上一片翠色——拌香椿、葱油蚕豆、韭菜炒香干、荠菜豆腐汤。
  今天冬长, 霜叶露芽经寒更茁, 春菜格外脆甜鲜美, 欲滴的青绿色上裹起洇润的油脂, 将山野深处的风味都藏进了盘筷之间。
  “不等嬴公子一起吃吗?”
  乌芝顿了顿筷子问。
  “阿钺哥哥还一个人在楼下, 我们不等他, 他会不会难过啊。”花花说道。
  灵归敲敲瓷盘,率先夹起一块香干来。
  “不用管他了,我们吃我们的。”
  与此同时,藏在半树云蒸霞蔚的杏花里,坐在枝头数落花的嬴钺, 呼吸钝痛地一窒。
  这棵老杏树很高,他坐的这枝刚好伸在阁楼外,没人发现他躲在花笼月迷的繁枝里,偷偷听着阁楼里三人的对话。
  “不用管他了”
  这五个字像五把大刀,一刀刀砍在他心上,把他砍得七零八碎。
  扑簌簌——听得槛外春鸦惊起,满树杏花如雨落, 灵归抬头看,只看见个黑色的影子从窗外的杏花枝上匆匆掠过了。
  兴许是只莽撞的鸟儿吧。
  “乌芝,你能告诉我,十七年前, 你们为什么要封印嬴钺吗?”灵归问。
  灵归从前不想多过问嬴钺的身世,可她能逐渐感觉出来,姑瑶氏, 九蛊铃,蛊神,嬴钺,他们间的联系千丝万缕又扑朔迷离。
  十七年前,她降生,嬴钺被封印。
  十五年前,姑瑶氏灭族,姑瑶山沉睡,蛊神逃脱。
  十七年后,天劫至……
  一切的一切都像碎镜,彼此折射着倒影,又彼此独立而无法相连。
  “茯姑娘怎么突然想问这个问题?”
  乌芝垂眸片刻,随后抬眸看向灵归。
  “你们似乎一直在逃避告诉我真相。”
  灵归剪水的紫瞳凝视着他,似乎想要看穿些什么虚伪的粉饰。
  “我们所知道的真相不比你多,灵归。但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
  乌芝叹了口气。
  “你知道龙息山和龙毒河的故事吗?”
  “我听过两个版本,一个是世人所传的,另一个是嬴钺告诉我的。”
  “嬴钺告诉你的,是哪个版本?”
  “姑瑶神女献祭了巨蛇,杀死旱魃,龙骨化山,毒血化河。”
  “他怎么会知道呢……”
  乌芝低头沉思着。
  “是阿爹告诉钺哥哥的。”
  鲤花花突然开口。灵归这才意识到,虽然花花看上去是个小孩子,可她的父亲曾是嬴钺的师傅,她应当也对当年的事情有所了解。
  “你的阿爹?是那个总戴着青铜傩面的鲤鱼妖?”乌芝皱皱眉头,那个神出鬼没的男人,似乎总在重要的节点里出现。
  “阿爹有名字,阿爹叫离洛。”
  鲤还花气鼓鼓地纠正,她不允许任何人对他的阿爹不敬。
  “是有何不妥吗?”灵归问。
  “那巨蛇名为白矖,是嬴钺的母亲。”
  “什么?”灵归讶然。
  “千年前,祖神娘娘坐下曾有两条大蛇,一为白矖,一为螣蛇。
  然白矖于孕中献祭,怨念戾气寄于腹中蛇胎,于龙息山中诞下蛇蛋。
  姑瑶神女预知,此蛇出世,天下劫至。因此,姑瑶氏以神山的力量镇压这枚蛇蛋,让这枚蛇蛋无法破壳。
  这件事,只有姑瑶氏的巫女知道,花花,你的父亲,又是从何得知?”乌芝问。
  “大灵芝,你是在怀疑花花的父亲吗?”
  离洛在花花心中,是青松明月,芝兰玉树,不容怀疑,不容玷污。
  “小生只是好奇罢了。”
  乌芝低头啜了一口清茶。
  “那嬴钺是如何诞生的?”灵归追问。
  “四十多年前,有人从姑瑶山内窃走了蛇蛋。后来,蛇蛋消失了十六年之久。
  姑瑶氏找到他时,他已经是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了。好在他当时年纪尚小,莲姑娘将他的记忆抽离,放进了一朵冥河莲中。这才勉强压制了他的戾气。”
  “可他后来,又为什么会流落到巫都的斗兽场?然后又被离洛所救?”
  “有人从姑瑶山带走了他,我们怀疑,那人与当初窃取蛇蛋的人是同一个。
  他的目的也很明显,他故意让嬴钺经历苦痛折磨,以尽快激发他体内的戾气。
  十七年前,姑瑶山以北的一村百姓于一夕之间死绝,我们奉命去勘察,在那里,我们发现了嬴钺残留的妖力。
  于是我们循着他的气息,重新找到了他,为了制止他继续伤人,受姑瑶氏之命,我们以蛊神之力将其封印。
  我们日夜守着封印,直到十五年前,我们察觉九蛊铃已经异主,才发现,姑瑶氏已满族尽灭,连神女的魂魄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所以,他也并不知道姑瑶氏灭族的真相。
  十五年前,姑瑶氏灭族,茯娘在龙毒河里捡到灵归,然后就是蛊神的逃跑,她魂魄的丢失。
  “哦,然后你们看我一个人孤苦伶仃,年幼体弱,就抛下我跑了?”
  灵归抬眸质问。
  “大家可能都觉得,姑瑶氏已灭,再留在姑瑶山也没什么意义了吧……而且你看,小生这不是还回来了吗。小生只是没想到,茯姑娘竟会误打误撞,把这蛇妖又放了出来。”
  乌芝慌忙解释。
  “若非你们逃跑,导致封印变弱,凭我一个人,怎么可能把他放出来。”
  灵归反驳。
  “诶……总之,小生劝茯姑娘,还是要小心嬴公子,他虽说本性不坏,可一旦他的妖力失控……”乌芝劝着灵归。
  “我会把一切弄清楚的。”
  灵归没心思继续听乌芝念叨,顺起了桌子上的两只青团包进了帕子里,起身便走了。
  云梦江畔,晚杏如烟。自斜阳将落时骤起于山间的暮霭,到如今素月高悬时,竟不知被何处而来的春风荡散了。
  半江银月辉辉,半江花影重重。天地间都澄澈而迷离,仿佛一块被清酒浇透了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