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作者:明灵不顾) 第61节
  “云督,这不厚道。这关头你还要掂一掂我的好坏,家底是不是也要翻一翻?”司马厝偏头道。
  “本督不逢不化,不趋不避,前路不计。”云卿安对上他的目光,认真说,“只恨生不得干净,难为你求。”
  “劳烦总兵,替咱俩走这一趟。”
  第63章 惊鸿羽
  滛宫后山, 枯雪荒芜,寒寂一片,鸣叫声伴着窸窸窣窣的动静时不时传出, 稍显普通。不过贵人常来的地方自是不可能毫不讲究,除了定期会有专人前来搜寻检查以保证安全以外, 也得想方设法多添一些乐子进去。
  故而甚合圣意。
  “皇上, 这里边不好进, 还是留在外围好一些。”御侍太监亦步亦趋地跟在正在搭着弓箭的李延瞻身后,战战兢兢地劝说道。
  “废话,朕来这就是图个尽兴的, 要是这不成那不成的, 跟留在宫听那些个千篇一律的朝贺有何区别?”李延瞻不满道, 继续带着侍卫队一步步向着林子中心走去。
  他此次照旧是偷偷溜出来的,当昏昏欲睡却在殿前强撑着时,听到御侍太监对滛宫的提及便再也坐不住, 心里头痒的很。
  “是, 奴婢多嘴了。”太监不敢再多言,在李延瞻后边不远不近地跟着, 眸光微动。
  雪隐痕迹却也偶现爪印, 越发添了趣味。
  李延瞻脚下踩断干枝发出的响声惊落了几簇雪,白缎垂下时忽见前面不远处的树干后闪过一个黑影, 侍从提的灯笼火光有限故而照不亮远处, 只能隐隐约约间现出一点动物的身形轮廓。
  李延瞻眯着眼细细打量,脸上浮现出兴奋之色, 先是示意侍卫停止前进, 而后将手慢慢摸向箭筒,挽箭欲射。
  箭矢飞出仅几息的时间, 只听得黑影发出一声嚎叫,跑出未远便倏忽倒地。
  “上去看看。”李延瞻松出一口气,活动了下手臂以及指关节,吩咐道。
  “是。”几个侍卫拔出长刀开着路缓缓靠近,在灯笼的映照下,只看见一只野狐倒在地上只能微弱地动弹,而血肉都被旁边的枝从划烂了着实恶心。
  “禀皇上,是只野狐,可要收了带回去?”侍卫回道。
  夜晚出没的动物本就较少,打到称心的更是难得,打来打去都是收获的这些早就腻了。
  李延瞻皱了眉,脸上露出不耐的神色,似是极为不满意,说:“不必了,再随朕一路前行,总要寻得更好的。”
  言罢,他继续带着人往更深处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李延瞻已觉有些疲惫,只是没有寻到想要的,实在不肯就此折返而回。
  林深难尽,暗影跳动。
  周边并没有什么异动,李延瞻却忽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地方,感觉难明而真切,他的身后不自觉地起了一层薄汗,可侍卫们仍是毫无所察的模样。
  “你,到朕的前边去。其余的统统过来,将朕围在里边。”李延瞻道。
  数十侍卫应声照做。
  李延瞻心头一松。
  恰在这时,细微的喘息声隐隐传来,当他凝神去听时,只觉那喘息声越来越粗重,宛若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凶狠。
  李延瞻迅速向声源处射去一箭,却只听到箭矢钉入树干的沉闷声响,还不待他反应过来,现场已是惊惧蔓延,气氛骤变。
  “有危险,快保护皇上!”
  “护、护驾先撤!”
  在一只庞然大物猝不及防地袭出之时,侍卫们纷纷将李延瞻围护住,忙不迭以刀横前。
  李延瞻侧头一看,后被吓得差点没登时就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前方赫然是一只体型巨大的獒犬,在火光的照射下,獒犬的双眼血红状若癫狂,嚎声震耳。
  其原是从边盟土国远渡而来、经驯养后充实豹房的,曾深得李延瞻喜爱,受称为“犬中之王”。今夜它却是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这里,还性情大变。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李延瞻来不及多加思索,嘶吼道,“都……都来掩护朕,朕要是出了什么好歹来,你们通通都要被诛九族!”
  一旁的几名侍从躲闪不及,被獒犬纵身一跃扑来时,重重地撞到了旁边的石头之上血流不止。
  被尖刀对着,獒犬非但没有停止进攻,反而是扑咬得越发猛烈,似乎完全感不到疼痛一般,凶厉的目光竟是牢牢锁定了李延瞻,明摆着是冲他而来。
  在血腥味的刺激之下,场面越来越趋向失控。
  獒犬吼叫之后又发起新一轮猛烈的攻击,冲破人群瞬间咬住了李延瞻的左腿,强大的咬合力使得其腿骨断裂,鲜血涌出湿了土壤。
  疼痛感使李延瞻面目扭曲,眼前出现黑点。他跌跌撞撞地后退,哆嗦着抽出几支箭,却被撞来的獒犬扑倒在地,胸口被挤压着几欲窒息,如临血狱。
  獒犬用鼻尖在他身上一通乱嗅,泛着寒光的瞳孔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孽畜!你敢伤朕……”
  李延瞻狼狈地抬头看向四周,猛然惊觉,他带的数十侍卫除了死伤了的,其余的竟全都不见踪影,原本御侍的太监也不知在何时离开了他。
  偌大的林子竟似乎真的就只剩下他和面前发狂的獒犬。
  不,不可能的。
  李延瞻忽而又生出一些希望来,用尽最后的一点气力叫喊着。
  锦衣卫!对,滛宫原本配置的侍卫不像样,但还有锦衣卫在,随形伴护,一定用不了多久就会来救驾。
  “速来救……救朕!”
  ——
  “徐大档头,难为你百忙抽空一行,不过倒还不如不来,给督主坏了事可没人担得起责。”
  祁放抽空回过身来,看向姗姗来迟的徐聿时的那眼神带着戏谑。
  今夜这事是被一手策划好了的,天知地知东厂知,他祁放就随同清一色的厂番一直在这滛宫外围守着,窥知动向,退拦外人。
  徐聿面带怨色,捏着刀柄的手隐隐发青。
  祁放发号施令,得心应手。那这个大档头的位置他徐聿白占着好看不成?受排挤至此。
  徐聿扫视众人,冷笑道:“怎么?又跟着个小混账东西去了外边吃烤肉,这一来二去的就把自个儿给卖了,乐意给这么一个打昭王府出来的低贱兽奴当孙子?”
  有人不服地辩驳道:“徐兄,话可不能这么说!你是没见着打豹房里头弄出来的那玩意发起疯来有多吓人,若是没有祁哥出手,咱们哪能干好?”
  “原本就是有能者上任,酸个什么劲儿?督主的看重就足以证明其实力……”
  听着这一句一句的护辞,徐聿心头苦水直冒。
  这苗头很早就有,但他不认为自己会输,却终究落此。这小贱种坏水多又善讨巧,惯会在不知不觉中将风向引到自己那边,借机把他打压得连毛都不剩,活生生成了一个外人!
  “大档头,您可也别尽怨我啊。谁都知晓今夜这事重大,可您竟还敢迟到,是有多不把督主放在眼里?”祁放不疾不徐地负手踱步过来,笑得春风得意,“我急着忙活,故而代权。倒不妨与我等说说看,徐大档头方才是去了哪,这般重要?”
  “重要”二字被祁放咬得极重,他那脸上不怀好意的笑,让他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匹盯紧了猎物的狼。
  “我要做何事去往什么地方,何需同尔等多言?”徐聿梗着脖子,目光忿忿。
  祁放似是颇为遗憾地“啧”了一声,状若无意地道:“也是,枝干野长迈过了旁处去要被重新修理可不是一件容易事,也不知道,等会督主来了有没有这个资格过问?”
  “你……”徐聿心下一寒,又被气得怒火直直蹿上头顶,差点就想抽刀动手,却在最后一刻极力忍住了,“还犯不着你来置喙。”
  他终是郁郁地瞪了祁放一眼,转身跟上岑衍准备去恭迎督主了。
  背后如何是一回事,在主子跟前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得不得好是另说。他们都明白这个道理。
  祁放意犹未尽地收敛了笑,带着人迎上前去。
  视线的前方,一顶被簇拥着的华容锦饰轿辇稳稳停下,岑衍率先上前躬身,其后众人纷纷施礼。
  “参见督主。”
  内部的硝烟算是暂时停歇了,祁放和徐聿经过匆匆的眼神碰触后又若无其事。
  岑衍凑近垂帘,禀告道:“云督,诸事皆宜,有条不紊,陛下虽受害但自有专人看着免了性命之忧。现已可行魏掌印之策。”
  他自与云卿安分开后,便留守于此处死盯情况。
  徐聿跟着僵僵点头道:“小岑公公所说极是,现在前去护主就是雪中送炭,必得大器重。”
  “本督,何时说过要去救驾了?”
  里边传出的声音凉凉,又带着事不关己的漠然,让众人俱是心下一惊,屏息敛神。
  此为何意?一时无人敢妄加揣测。
  裂冰玉戒在微微照进来的月光中如若透明,却依旧没有任何的温度。云卿安不甚在意地将它贴近唇边,轻轻在其上吹了吹。
  就权当看不见的轻尘离他远去了。
  分明才离开了那么一小会,他却想念起司马厝来了,匆忙间寻了个借口将之引开,司马厝回来时该是见不着他,不知会不会生气?
  是个意外。
  本来是被魏玠派来救元璟帝露一露脸的,可他若是偏偏对皇帝的求救置若罔闻呢?他记仇的很,不妨再缓缓。
  忽有人急急来禀,云卿安闻言嘴角勾出一抹冷嘲。
  不想锦衣卫里还真就有个尽忠职守的,这一来东厂实在不好再出面恐露疑。
  “不必管,路是吕璋自己选的。他既然想当忠臣,那本督就成全他。”云卿安慵懒靠坐着轻阖了眼,风轻云淡道,“滛宫清夜起,皎皎者易污。本督脚不沾地,却的的确确是来赏月的。”
  耽误他时间。
  岑衍众人心跳得厉害,花了极大的功夫才堪堪稳住紊乱的呼吸,不敢赘言。
  后山受着难的,那可是圣上啊。而他们都在这杵着干瞪眼。
  “督主说什么那就是什么,皇上这会自是在宫里头同官、妃同庆的。”祁放却是很快就接受了,神态自然。
  鸿羽未落,惊了天幕。
  投掷香火,解签为引。折断的签还没有丢,被若无其事地收着了。
  吉凶不避,司马厝又不信签文,也从不需要借着通灵祷告寻求安慰。因而他只是要求换了一个好的,也没理会解人的劝。
  拿回去哄人的罢了。
  停靠在岸边的小舟空荡荡的,惟一低眉顺目的船夫被留下来传话,“那位公子说身体不适,故先行离开。择日期,相适佳。”
  司马厝却没有离开,淡淡凝着眼前之景半晌。
  湖面起了涟漪,断签飞过,沉没不过一时。
  ——“一则‘是非吾所谓情也,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是是非非自所难免,而庐山未现,二则‘姑舍是’不宜合,断弃之。施主重酌。”解人如是说。
  似乎是心焦着想要确认一些什么,又像是根本就不屑一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