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徐凭搬来板凳给他洗澡,手搭在傻子称得上是宽厚的背上,深感自己和傻子的身材要差出一截来。
  小果发育的很好,是正常甚至能引以为傲的男人模样,如果收拾干净走在路上,没有谁会觉得这是一个智力不正常的傻子。
  傻子很乖很听话,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却被困意击倒,在徐凭给他揉搓头发的时候就已经睁不开眼。为了避免泡沫进眼睛,徐凭不得不时刻和他说话好让小果保持清醒。
  “小果,等下再睡,哥哥问你几个问题。”
  “……好,哥哥问。”
  “小果今年几岁呀?”
  “六岁。”
  小果掰着自己的手指,从一只手数到另一只手的小拇指,然后回答徐凭。
  徐凭无比确定,有这样身材的人不可能是六岁,心里暗暗感伤,不知道小果都经历了什么才会心智不敌六岁小孩儿。
  徐凭替他擦头发,边擦边说:“我猜小果不记得自己的生日了,那小果和哥哥一样都今天生日好不好?”
  鸡蛋和挂面原本是徐凭留给自己的,这是徐凭过的不知道第几个无人知晓的生日了。
  小果想说好,洗完澡却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耷拉着脑袋挂在徐凭的身上,大咧咧迈开长腿,光溜溜地钻进哥哥的被窝,抓着徐凭触碰过的温热被角乖巧地睡着了。
  这时候徐凭才发现小果是有些俊俏的。
  半干的额发挂在小果的脸上,傻子睡着的时候湿漉漉的长睫毛一闪一闪,仿佛随时都会惊醒,会被人嫌弃地从垃圾桶里丢出来。
  脸庞英气有余,是个十足的好看模样。若是换身衣服,保不齐让人当成明星。
  徐凭替他盖好被子,拿起自己瘪瘪的钱包出门。
  刚走到楼下,徐凭的手机响了,他收到了大哥徐临发来的消息。
  “弟,今天你生日,记得吃鸡蛋。”
  徐凭离家的这些年,只有大哥还在坚持和他联系,父母早就和徐凭断绝了关系。徐凭很高兴能收到来自大哥的算得上是生日祝福的短信,虽然他没有吃鸡蛋,但小果吃了。
  徐凭站在调料堆的尽头打字给徐临回消息。
  “谢谢哥,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好好照顾柔柔就行,我这几天有事,改天再去看她。”
  有了小果,徐凭不能任由自己堕落到肮脏的泥土里。
  昨天走下楼的时候他穿着招摇的亮片衬衫,今天的徐凭换上了更加自在的短袖,就像这个城市里普普通通奔劳的青年一样,迈开腿走向外面的人生。
  不过一天,他就做出了三个天大的决定。
  一是放弃尊严,卖身还债。
  二是放弃卖身还债,捡起尊严。
  第三就是,把小果带回家,留下来。
  徐凭从十三香里走过,心想,人是群居动物,他只是孤独久了想时不时能和人说说话,哪怕是个傻子也好。
  然后小果给了他一个苹果,徐凭带他回了家。
  这很公平。
  小果身材高大,衣服不算是好买,徐凭足足从中午逛到下午四点才买到大约合身的衣服回家。
  他一推开门,发现小果披着被子缩在床头瑟瑟发抖。
  一直到看见徐凭,小果终于恢复正常,也不顾自己没穿衣服,飞扑进徐凭怀里哭诉:“哥哥不要小果了,小果害怕。”
  傻子哪儿知道徐凭是出去给他买衣服,他只是以为自己又被所谓的好心人假惺惺接到救助基地领东西,然后在第二天夜里被丢出来。
  没有衣服遮挡,小果的胸膛白净强壮撞进徐凭的眼里,让人几乎不敢相信他是一个在垃圾堆里谋生的流浪汉。
  徐凭把装着衣服的袋子放下,手掌轻拍小果的后背,安抚受惊的他:“哥哥没有不要小果,哥哥是出去给小果买新衣服了。洗完澡就要换新衣服的,对吗?”
  小果含着眼泪点头。以前的衣服脏兮兮的不能穿,得穿新衣服哥哥才喜欢。
  徐凭笑着摸他的脸颊,把新衣服递过去,让小果自己到床边换好,而他却弯下腰开始收拾小果换下来的衣服。
  他从小果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吹过的气球、风干的小花还有一根不知道什么鸟的羽毛,把这些宝贝放在用来充当床头柜的箱子上面,然后低头洗起了小果的衣服。
  傻子有两身衣服,一身是他来的时候就穿着的,傻子很喜欢,见哥哥的时候总要换上。还有一身是救助站给的,又窄又小也不好看,傻子只有在捡破烂的时候才穿。
  但这都不重要了,傻子有了名字,他叫小果。
  第3章 破烂(3)
  那天之后,小果就留了下来。
  小果很喜欢哥哥给他买的新衣服,虽然长裤对他来说有一些短,但短袖上都印着黄色的海绵小人。小果喜欢海绵小人。
  每次轮到穿这身衣服的时候,小果就会高兴地在床上乱蹦,徐凭怕他弄塌了家里唯一的床,只得在洗衣服的泡沫里抬头装作愠怒,叫小果安静一些。
  被批评之后,小果耷拉着脑袋坐在床边像个湿漉漉的小狗。他从头发和睫毛的间隙里偷看徐凭,在看见徐凭低头露出的笑意后终于明白哥哥并没有真的生气,于是吐吐舌头欢乐地赤着脚跑向哥哥。
  小果蹲下来,吧唧在徐凭脸上亲了一口:“哥哥不生气,小果亲亲哥哥。”
  傻子不知道亲吻尤其是两个男人之间的亲吻意味着什么,他只是在无数个夜里看见街角里的大哥哥大姐姐是这么做的,但大哥哥亲的是嘴巴,他的哥哥正低头洗衣服,小果亲不到嘴巴。
  这下傻眼的换做徐凭,他不知道该怎么和傻子解释成年人之间这种亲密行为的意义,只好无奈地笑了笑,把凑近自己的小傻子支到一边去。
  “小果,把床底下的杆子拿出来,我们该下去晾衣服了。”
  小果点点头,又赤着脚跑回去,撅着屁股在放满杂物的床底找到徐凭用来充当晾衣杆的竹竿,大咧咧扛着要跟在抱衣服的徐凭后面出门去。
  “穿鞋。”徐凭堵在门口不让他过去,眼看着弟弟回去穿好凉鞋才放人出来。小果流浪的时候可以赤脚,现在有家了就得像有家的孩子一样。
  徐凭租的房子是菜市场刚建起来的时候就有的民房,经年之后破旧不堪,附近已经甚少有人住了,大多把这里当做仓库。房子的楼梯过道又小又挤,以至于徐凭走在前面,傻子的体温就贴在他的脊背之后,像个温暖的小火炉。
  如果小果是个正常人,这样的年纪该是谈恋爱的时候。他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或者……他有没有可能和自己是同类?
  徐凭抱着衣服不由得想。
  小果还在开心地念叨:“小果帮哥哥晒衣服,小果帮哥哥晒衣服!”
  傻子的快乐还真是来的容易。
  徐凭的心怦怦跳,他不知道自己捡回傻子到底算不算一个正确的决定。但那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小果很愿意留下,留在哥哥身边。
  徐凭和小果,是一家人。
  他们把竹竿撑在仓库外面的徐凭捡回来的两个理发店的旧灯牌中间,徐凭将小果的衣服一件一件地挂好。他做这些的时候,小果就比葫芦画瓢地学着把衣撑塞进衣服里,塞的歪歪扭扭,塞好了递在哥哥又白又软的手心里。
  徐凭竖起大拇指夸他学的快,小果一高兴,又在徐凭的脸上亲了一口。
  好在是黄昏,附近的住户稀少,路上没有几个人,徐凭还是脸红了一下。
  他意识到,必须和小果讲清楚这些不合时宜的亲近。
  “你是男生,哥哥也是男生,所以不可以这样做,被别人看到不好。”徐凭心虚地说着,小果只有七八岁的心智,他只能假定弟弟是个直男。
  小果低着头扣海绵小人的纽扣眼睛,失落地不发一言,一直到走上楼梯才发声:“那在家里可以亲亲哥哥吗?”
  他说这话的时候过分单纯,眼里还闪着希冀的光茫。既然哥哥说被别人看到不好,那么在家里亲亲哥哥就不会被别人看到了。
  徐凭手下不稳,差点儿把家里唯一一个完整的又可以洗衣服又可以洗澡的大红盆摔到地上。
  他靠着窄小楼道里斑驳的墙,小幅度地喘气,任由小果期待的目光透过昏暗在自己的脸上打转。
  理智告诉他,应该拒绝。可想起小果被拒绝后湿漉漉的眼神,徐凭又于心不忍。
  徐凭用空着的手扣了扣墙,很小声地说:“要哥哥同意才可以。”
  他想,只要一直不同意就好了。
  小傻子是算不过大人的这么多心眼的,在他看来哥哥的这句话就是同意的意思,只是目前、只是现在不可以亲亲。
  两兄弟各怀心思上楼,已是日暮时分,徐凭抬手想开灯,发现又停电了。他上夜班的时候小果就一个人在家里,因为怕黑总是一夜一夜地开着灯到天亮,徐凭从牙缝里挤出来钱交的电费往往几天就用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