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他实在是太累了。
  在徐凭昏睡的时候,傻子跑来跑去,从家里到医院,从检查到治疗,小果把哥哥背了一路。
  终于听到哥哥稳定的消息,小果又怕哥哥饿着,足足问了护士姐姐十几遍才记住打饭和打水的流程。
  傻子想,他要努力一点,不能再让哥哥一直照顾自己了。
  从来到徐凭身边的那一天开始,傻子没有一天不害怕自己又被哥哥丢下。
  像一包垃圾一样,被当成废物丢进不可回收桶里。
  傻子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他只记得醒来的那天他躺在盘山公路边上的草丛里,睁开眼整个世界都是陌生的。
  马路上偶尔有大车小车来来往往,傻子害怕地在路边的大石头上坐了一整天。
  他的脸上有血,脑袋上有血,身上也有血,黏糊糊的。
  他隐隐约约记得有人和他说,要做个干净的小孩儿。
  傻子沿着山路跌跌撞撞地下了山,随便找了个公共洗手间把自己洗刷的干干净净,醒来时穿着的衣服上面挂了很多奇奇怪怪的羽毛,傻子一把将它们全都薅了下来,羽毛里有一根特别漂亮的会反映晨曦,傻子收进口袋里,决定要带给谁。
  带给谁呢,傻子拼命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从黄昏走到黎明,从正午走到日暮,好像漫无边际,又好像要去什么地方。
  傻子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时候,他看见了一车苹果,一车红红的大苹果,像火一样迎着夕阳颠簸。
  傻子伸手,拦下了那辆满载苹果的电动三轮车。
  “ping……”傻子想开口说点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是苹果……还是瓶子。
  开车的是个运苹果到城里水果店的老农,见傻子身材高大,想他大约是迷路了,便决定捎他一程。老农心里也有打算,到目的地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让傻子帮他搬东西。
  “上车吧,我捎你一段儿路到城里,到那儿你再找车。”
  车主在苹果堆里给傻子腾出地方,傻子抱着腿缩在角落里。
  苹果去哪儿,傻子就去哪儿。
  最后,装货的三轮车停在了那家水果店的门口。像火一样的苹果被搬下车,傻子也被赶下了车。
  他很知趣地搬起几十斤重的箱子,一箱一箱地卸货。
  趁着车主和老板合算价钱的时候,小果沿着路边漫无目的地游走。
  天黑了,不远处的街道有红红绿绿的灯亮起来,一闪一闪的,比羽毛上的光芒还璀璨。
  傻子看够了灯光再回到水果店,好心的车主早已离开——他被丢在了这座陌生的城市里。
  这一夜,他又从天黑坐到了天亮,心里想的还是那个问题。
  他是谁,从哪里来,他的羽毛要送给谁。
  终于,天亮了,黎明的光芒照在傻子有些憔悴的脸上,他揉揉眼睛抵挡困意,光芒却从手指头缝隙里漏了进来。
  从东方既白处走来一个人,那个人的脸熟悉又陌生,朦胧天光下,傻子好像知道他要找谁了。
  他的记忆里,出现了一个并不繁华热闹的小村落,他躲在红砖堆砌的土地庙后面,脸和现在一样脏,手也脏兮兮的。
  然后有一个漂亮的哥哥出现在他面前,递给他一块帕子:“擦擦眼泪,哭的脏兮兮就不好看了。”
  “哥哥长大了,不爱喝汽水,你喝吧。”
  “你可以叫我瓶子哥哥。”
  “别怕,哥哥保护你。”
  ……
  傻子的脑袋里冒出许许多多的回忆,他甚至没有想起来自己的名字,但他记得,眼前这个好看的人,就是他的瓶子哥哥。
  “瓶子……”
  傻子“哥哥”两个字还没叫出口,却只得到那个人递来的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
  哥哥好像很累,只是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傻子一手拿着矿泉水瓶,一手摸着口袋里的羽毛,朝着哥哥远去的方向傻笑。
  他找到自己的去处了。
  从那以后,傻子就在酒吧街后面的小巷子定居,守着第一回遇见哥哥的时候附近的那个垃圾桶,晚上在路灯下捡瓶子,捡累了就靠着垃圾桶睡觉。
  再赶在清晨来临太阳升起之前醒来,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地等在哥哥回家的路上。
  第二次遇见哥哥的时候,哥哥不光给他留下了两个空瓶子,还带来了好吃的酸酸的果子和甜甜的蛋糕。
  “哥哥!”
  傻子总是这样叫,却从不主动挽留徐凭留下陪伴自己。
  因为他虽然傻,却能看懂别人的目光。
  他知道“别理他、他是傻子”和“离远点儿、他好脏”是什么意思,傻子用自己所有的智慧去想,可能哥哥也是嫌弃他脏所以总是匆匆离去。
  没关系,傻子偷偷去问过,商店里好看的海绵小人的衣服只要他捡三千五百个瓶子就够买了。
  总有一天,他要干干净净地穿上海绵小人的衣服出现在哥哥面前,因为那是他记忆里和哥哥相遇的时候的穿着,看见那件衣服,哥哥就能想起他了。
  傻子喜欢坐在花坛上晃着腿看酒吧街,那是哥哥来的方向。红色和绿色的灯光真神奇,不光能带来好吃的,更重要的是能带来哥哥。
  水果店的老板娘已经不记得这个从送苹果的三轮车上跳下来的傻子了,但她的女儿很喜欢这个高高大大的可以给她撑皮筋陪她玩耍的傻子。
  只要把妈妈淘汰掉的烂苹果送给傻子,傻子就能乖乖地任她指使一整天。
  第一次从小姐姐的手里接过苹果的时候,傻子高兴得不知道说些什么,连连鞠躬,在拉小姐姐回家吃饭的水果店大婶看傻子的眼神底下一蹦一跳地离开。
  那天,他捧着小苹果在哥哥下班的路上等了一整天,夜里实在熬不住,傻子靠在道旁树跟前睡着了。等他再醒来,手里的苹果咕噜噜滚了老远,被清扫的环卫爷爷当成垃圾丢进垃圾车里。
  小果最后没有追上垃圾车,他只能又等在水果店边上,等小姐姐写完作业,眼巴巴地指着苹果开口。
  “苹果……跳皮筋……”
  如果能给他一个好苹果,傻子愿意再晒一整天。
  抻直的绳子勒得傻子的小腿发疼,隔着裤子的粗糙布料似乎都擦破了皮一样火辣辣的疼,可傻子不在乎,他的从前装饰着华贵羽毛的破外套的口袋里装着一个小苹果,不算红,但没有斑点的小苹果。
  就算掉到地上,也不会被人当成破烂的小苹果。
  可那几天的哥哥好像很忙,总也不从这条路上路过。
  傻子不会知道徐凭那段时日是在到处借钱为谋生艰难行走,他只知道在路边等。
  等到苹果上长满小斑点又变成破烂的时候,傻子终于等来了哥哥。
  哥哥穿了漂亮的衣服,阳光下还会发光呢。
  哥哥真漂亮。
  傻子接过哥哥给的好吃的,然后屏住呼吸双手捧着自己视如绝世珍宝的小苹果递给哥哥。
  “哥哥,你吃。”
  他有些遗憾,要是哥哥早点来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给哥哥一个不那么烂的苹果。
  但哥哥好像并不在乎,他愣住了,随后接过那个烂苹果在阳光下边吃边落泪。
  一定是烂掉的苹果太苦了,小果想夺过那个不好吃的果子,可哥哥还是把它吃的一干二净。
  他还说:“哥哥带你回家。”
  傻子心里的种子生根发芽,结出像他灵魂一样干净的好苹果。
  傻子很开心,哥哥终于想起他了。
  他有名字,他的名字叫小果。
  他有哥哥,他的哥哥叫徐凭。
  第21章 苹果(1)
  从家里出来的这八年除了受伤徐凭几乎没怎么生过病,入冬的这场小病才能轻而易举地把“铁人”徐凭困在病床上足足一个星期。
  他好些之后本想早日回家,可小果是最较真的人,只听医生的话,像纪律委员一样监督哥哥,不许吃生冷的,不许剧烈运动,更不许熬夜。
  于是一个星期之后出院的徐凭几乎成了半个废人。
  那场下了三天的雪终于停了,阳光肆无忌惮地挥洒,久不出门的徐凭还觉得有些刺眼。
  这些他的弟弟都考虑好了。
  小果把自己的鸭舌帽给哥哥戴,然后把两人的随身物品丁零当啷地都背在身上,像勇士一般挺起胸膛护送徐凭回家。
  孙子杰刚下夜班来医院接人扑了个空,护士说兄弟俩执意提前离开,不想麻烦任何人。
  他再打电话给徐凭的时候,徐凭已经走到家门口了。
  徐凭挂了电话,才发现小果低着头有些不开心。
  也是,他开了免提,孙子杰说话小果也能听到,任谁听了小杰那天埋怨的话都不会开心。
  一个是好朋友,一个是弟弟,徐凭不知道该怎么和小果解释小杰哥哥的口不随心。
  可傻子其实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