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沈安之摩挲着铜钱的指尖一顿,指尖泛白捏紧。平生第一次被她噎了一瞬,心脏却不受控制得加快两下。
  问她做什么……
  “是嘛……”沈安之若有所思,嘴角上扬,指尖轻扣了扣桌面。
  他黝黑的心湖有道不同寻常的声音,姜喻熟悉的声音不停咕噜咕噜地往外冒出——“喜欢”“喜欢”。
  早知如此,当初便……何苦用真言术扰了心神。
  姜喻妍丽的眸子眨了眨,希冀在顾疏雨能相信她。
  行行行好啊,看在她卖力的份上,沈安之可不能因此随随便便黑化,记恨她啊。
  “男女有别。”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探究,顾疏雨瞥了一眼沈安之,沉默良久,终是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温声道:“先吃饭罢。”
  “师姐,我吃饱。”姜喻咬两口包子,食不下咽,借喝茶的功夫视线扫过在场两人神色。
  沈安之默然用完早膳,径自起身向后院行去。姜喻只得垂首紧随在顾疏雨身侧,甫一踏入后院,肃杀之气便扑面而来。
  数名鹤门宗弟子肃立两侧,为首一人朝着顾疏雨行礼躬身,声音在寂静的庭院里格外清晰:“师姐,刑具已准备,随时可行刑。”
  顾疏雨颔首,沈安之不疾不徐地走在庭院中央,背着姜喻静立,像根青竹不屈不折。
  行刑弟子面容冷硬,没有半分迟疑。
  “行刑,第一鞭!”手中长鞭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狠狠抽落,瞬间沈安之皮开肉绽。
  “第二鞭!”鞭影如毒蛇猛扑,更深的一道血痕绽开,沈安之脊背猛地绷紧。
  “第三鞭,行刑完毕。”
  最后一记鞭落下,沉闷的响声伴随着几滴飞溅的血珠,滚落在冰冷的青砖上。
  鞭风带起的那丝余音,在空旷的庭院久久低徊。
  执法堂弟子三鞭下去,沈安之纹丝不动,他随意将倾泻的青丝从身侧理至脑后,披散的墨发披散遮掩了三道鞭伤。
  从始至终,他未曾闷哼一声。姜喻眼尾瞬间泛红,为何无人信她……又为何,无人信他……
  沈安之转身对行刑弟子虚行一礼,表情平淡,仿佛刚挨了三鞭子的人不是他。
  姜喻想,若是她挨了这三鞭下去,估计痛得连打滚的力气都没有了。
  “师弟……”
  沈安之步伐沉稳,路过姜喻时留意到她眼尾洇着红,却又垂眸避开他的目光。
  他偏偏直勾勾地看了她一眼,见那抹绯红衣裙的少女长睫颤了颤,他心情不错地收回目光,又向姜喻身后的顾疏雨行了一礼:“师姐,三鞭已完。”
  “回去养伤吧。”顾疏雨颔首,众弟子让开一条路。
  姜喻赶紧跟上去,“师弟,等等我。”
  沈安之放慢步伐,等着跟上来小姑娘,没错过她神色中心疼和复杂。
  姜喻小碎步地紧跟在一旁,试探性地问:“师弟你可还好?肯定很疼……”
  “疼吗?”他轻声重复地呢喃了一遍。
  没有在意他疼不疼……就像没人会一遍遍在意他疼不疼。
  “师姐,你总会关心我?”沈安之侧眸看了她一眼,语气一贯懒散惯了,却挟着一丝认真。
  “自然,师姐关心师弟天经地义,我看你后背在流血。”姜喻拿出伤药递过去。
  沈安之没有接过,环胸抱臂时歪头侧眸看向她,弯唇轻慢一笑,有意话锋一转:“师姐,你可消气了?”
  “消气?”姜喻疑惑地抬眸。
  沈安之看她这样,估计是没记得顾疏雨所说,还是说……
  他忽地倾身向前,距离近得能看清她清澈瞳孔里映出的自己。
  惯常含笑的唇角抿成一条线,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顾师姐所言并非全无道理。我这样带着你涉险,你……当真就不在乎?”
  “我……不可能一点都不在乎,只不过看在你救我份上,我就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般计较了。”姜喻笑了两声。
  “不计较吗……”沈安之摩挲着铜钱的动作加快,他只不过“威胁”她来寻草药之事,为何却反常莫名燥郁,忽的弯唇,“师姐真的是,宰相肚里能撑船。”
  姜喻抬眸看沈安之这般神情,怎么似乎计较也不行,不计较也不行……
  果真是朵黑莲花。
  姜喻不在墨迹,药瓶塞进他掌心。她掌心似有若无被轻挠了一下,顿感是错觉。
  “师弟,需要抹药的话我随时都在。”
  姜喻猜沈安之估计不会同意,说不定还得捉弄她一下。只怕走不到厢房里,就像之前一样把她赶出去。
  姜喻暗自肯定自己的想法。
  沈安之抱臂颔首,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行啊,师姐。”那声“师姐”刻意拖长了调子,带着点说不
  清道不明的微妙。
  姜喻抬眸一怔,惊得忘了呼吸。沈安之微微侧首,眼波流转间,那目光竟是满含情绪。
  “啊?——”她惊呼未落,腕间骤然一紧。
  沈安之温热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攥住她的手腕。
  姜喻猝不及防,被他牵着差点一个踉跄,拐角阴影瞬间吞没了两人。下一刻,她已被他拉进那扇虚掩的厢房内。
  只留下门轴一声短促的“吱呀”在空荡的走廊里回荡。
  二楼厢房陈设较为简单干净,和他喜怒不形于色风格一样,一尘不染。空气掺着沈安之平日爱喝茶香,清新淡雅。
  这几日她和顾疏雨同宿一室而知,此灵茶亦是顾疏雨喜爱之物。
  沈安之轻放开她的腕骨,药瓶“嗒”一声搁放在桌面,眼神示意瞧了她一眼。
  见姜喻不动,弯唇倾身看向她脸颊:“师姐,在等什么?”
  姜喻傻了眼,死嘴快说些什么……
  “我在想……如何解开师弟的衣衫。”姜喻干咽一口唾沫。
  “解了腰带,在解开衣襟。”沈安之说的一贯轻松,“师姐,为何还不动手?”
  姜喻指尖无意识地挠过微烫的脸颊,深深吸了口气。
  医者眼中应该不过五段躯干,几两血肉罢了。
  她强迫自己定下心神,微颤的指尖却泄露了心底的慌乱,终是探向沈安之胸前那平整的衣襟。
  空气凝滞,无声地灼热起来。
  沈安之静立纹丝未动,只垂下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眸。
  那目光如有实质,沉沉锁住那颗正缓缓靠近、因紧张而微微晃动的脑袋。
  视线随着她那支蝴蝶发簪轻颤的银翅,一点点、极有耐心地向下游移。
  少女面上那份毫不掩饰的纠结与挣扎,清晰地倒映在他低垂的眼帘之中。
  嗯。
  此刻她这手足无措的模样,倒比预想中……有趣得多。
  距离再近一点,是她长豆蔻色指甲,脸颊白嫩光滑泛着红清晰可见,纤细如葱的手微微发颤,有所迟疑得下移。
  沈安之莫名起了逗趣:“师姐此番墨迹下去,师弟的血,恐怕得流干了。”
  姜喻咬了咬下唇,莹白耳垂染了绯色,微阖上眼指尖轻放在腰窝位置,解开暗金蹀躞带束腰时犯了难。
  被她这番动作折腾,沈安之呼吸微滞,喉结缓慢滚动,眼底压下的情绪差点泄露。
  姜喻急得额头都快冒汗,抬眸面露难色:“师弟,这怎么解呀……”
  沈安之挑起眉梢,前倾身形蓦地弯唇,尾指拨弄了她蝴蝶发簪的翅膀,默不动声地退后半步。
  姜喻指尖落了空。
  “我自己来吧。”
  听到这句话姜喻狠狠松上一口气,赶忙背过身自觉走到屏风后面,提高音量道:“师弟放心,我可不会偷看的。”
  姜喻身后传出稍纵即逝的笑声。
  短促,爽朗。
  不似沈安之平日低语冷哼时的笑,亦不是戏谑时轻慢的笑。
  姜喻微凉的手心手背反复贴在脸颊给自己降温,沈安之如今是愈发喜怒无常了。
  妥妥妖孽一个啊。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停止,“师姐,可以出来了。”
  姜喻刚踏出屏风,目光便猝然撞见榻上景象。
  沈安之袒露着劲瘦的上身,平躺在榻上。宽肩窄腰的线条流畅,此刻却被三道狰狞的新伤横亘其上,皮肉翻卷,血色刺目。
  更遑论那层叠覆盖的细碎旧痕,密密麻麻,如同破碎玉器上蔓延的裂璺。
  沈安之原本闭目养神,闻声,眼睫才懒懒掀起一线。狭长上挑的丹凤眸,带着一种近乎妖异的慵懒,直直锁住她,眼尾朱砂痣妖冶异常,薄唇勾起的弧度:“怕了?”
  他尾音拖得绵长,带着一丝沙哑,“现在怕…也迟了。”
  “我、我才不怕了。”姜喻拿起桌上药瓶,坐在床沿给他抹上。
  沈安之平躺着,任由姜喻将他墨发拨弄到一侧,指尖带着一股暖意轻触在背后疤痕。
  这数不清的伤口,是不是曾是除妖鬼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