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沈安之慢条斯理地勾起那柔软的发梢,在指腹间轻轻捻转。发丝悄然滑落指缝时落下时,他指节若有似无地擦过她颈侧。
  姜喻顿时感到一点痒,当她想往后撤时又消失无踪,当是头发刺挠了一下却又不像。
  旋即,沈安之直起身形,唇角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低沉的嗓音里噙着几分慵懒的笑意:“好啊……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姜喻慌忙咬住下唇,才勉强压住快要飞起的嘴角,含糊地应了声:“好啊,时间不等人,我们走。”
  见她如此,沈安之指尖微抬,带着点温热的力道轻戳在她眉心,待她疑惑抬眸,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走吧,师姐只有五日。”
  “嗯。”
  剑光破空,待两人御剑落下时,阵眼一如既往,不过这里如今仅剩五名千机阁弟子正聚在阵眼,面色焦灼地低语商议。
  夜风掠过两道暗影,两道脚步声甫一传来,五人瞬间如惊弓之鸟,齐刷刷按剑旋身,戒备的目光看向他们。待看清是上一轮换班的弟子,紧绷的身形才略略松懈。
  姜喻缓步上前,声音清脆:“辛苦了各位道友。我们想问问自上一批弟子离开前后,此处可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沈安之默立在姜喻身后半步,月光勾勒出他略显苍白的侧颜,冷眼扫过众人神情变化。
  这几名弟子尚不知晓前方诸葛瑾的变故,对沈安之少了些固有的偏见与畏惧,见姜喻这个小姑娘态度亲和,便稍稍围拢过来。
  其中一人率先开口,语气犹带后怕:“子时初刻,确有一位提灯的姑娘来过,说是为我们送些宵夜点心。待她走后约莫丑时三刻,我们正全神戒备提防雾妖冲击阵壁,突闻一声惊呼,守阵的灵石,竟凭空消失了!”
  另一人急急补充,指向阵眼某处:“就是那儿!本该悬浮的玄武灵器空无一物!我们几人立时将附近翻了个底朝天,可……真真邪门,半丝异样也无,连点痕迹都没留下!”
  姜喻秀眉微蹙,忙不迭地追问道:“提灯的姑娘是何人?你们可曾看清容貌?另外,她送来的吃食,可还有残羹冷炙留下?”
  几人细细翻检一遍,终于有人从怀中衣襟里摸索出一个陈旧的布包,一抖开滚出几个早干硬的馒头。
  姜喻随手接过一个,凑近鼻尖嗅了嗅,“闻着倒没什么怪味。”
  沈安之探手取过馒头,只略扫一眼,那薄唇便勾起一丝凉薄的弧度。
  “问题不在这死物上。”
  姜喻正待把馒头抛回,左眼却骤然刺痛,一抹幽光在布包边缘诡谲闪过。动作一顿,眼底精光乍现。馒头信手放下,只留下布包在掌心。指腹细细摩挲布面,这厚度……绝非寻常。
  她利落地抽出腰间短匕,寒光一闪划开夹层。一张绘制着繁复扭曲纹路的黄色符纸,轻飘飘地掉落在地。
  “这一张致幻符。”
  沈安之俯身拈起致幻符,垂眸低低地笑了一声,“呵……看来,有人早早布好了网,专等着鱼儿往里钻了。”
  其中一人踉跄半步,冷汗瞬间浸透内衫,与同门交换的眼神里,惊骇与恼怒交织。
  “快!传讯封锁各处天乩城出口!”他嗓音发颤,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若让她遁走……这滔天罪责,岂是我等微末弟子扛得起的?”
  另一人猛吸一口凉气,急声道:“我想起来那个姑娘一身水碧罗裙,容色清丽……是了!”他似抓住救命稻草,声音陡然拔高,“我瞥见她手背上横着一道烧伤旧疤,当时寒暄提及,是在大火中药庐捡回性命时落下的……”
  姜喻闻言微怔,与沈安之目光无声交汇,彼此了然。
  怕正是她们所救的那对姐妹……
  “师姐,”沈安之抱臂侧首,指尖在臂上轻轻一点,复又停住,“可是……后悔了?”
  姜喻抬眸,目光清亮而坚定,摇头道:“救人我从不后悔。即便此刻知晓,亦然,但求问心无愧。”
  姜喻眼中有他从未探寻出的坦荡与暖意,沈安之心中微动,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走吧,去会会她们。”
  与千机阁弟子分道而行,两人御剑直抵鹤门宗营帐。
  几番打听,得知那一对姐妹似乎走的匆匆,看来是仓惶遁入山林,营帐内只余下些散落的贴身之物。
  姜喻毫不犹豫,自储物袋拈出一枚流光溢彩的追踪符。此符价值千金,追踪无往不利,本是她想用来尽快找到沈安之。
  追踪符在姜喻指尖无风自燃,化作几缕幽蓝光点,如星子引路,瞬息间锁定了密林深处的气息。
  深林幽暗,枯枝败叶在脚下发出细碎而刺耳的咔嚓声,两道脚步仓惶地踩过腐叶枯草,渐行渐远。
  李沐亭后脊骤然窜起一股寒意,猛地攥紧阿妹的手腕,脚下发力,“快,阿云!”
  “阿姐,我…我腿软了……”李沐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喘息,小小的身体摇摇欲坠。
  李沐亭心头一紧,俯身一把将妹妹抄进怀里,转身欲奔。
  倏地,周遭虫鸣都变得死寂,连风都似是凝固。
  一道修长暗影悄无声息地自古树后踱出,月光在他脚下踩碎,投来一片令人惊疑的阴翳。温凉的手指轻轻搭上她的肩头,李沐亭仓惶地转身退后,见到熟悉暗黑的金属面具松了一口气。
  “我、我可是替你做完了,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和阿云,你得让我们走。”
  面具下传来两声低哑的笑,嗓音雌雄莫辨,指间夹着的暗红纸符幽幽闪烁,映得周遭空气都泛着不祥的微光。
  “你们倒是……毫不犹豫行那弑父之举……”
  李沐亭目眦欲裂,劈手夺过那符,五指死死地攥紧,“弑父?”她齿缝间挤出嗤笑,“他也配?别忘了,我诸葛家血脉里,便没有‘贪生怕死’这四个字!”
  话音未落,她已决然转身,将怀中妹妹更紧地搂住,足下一点,如离弦之箭般没入前方幽深密林。
  夜风卷起绿裙破碎的衣袂和散乱的发丝,原地,唯有那面具人喉间溢出几声沙哑的轻笑,“呵……还真信了……”诡谲的低语几乎被风声吞没,“真是愚不可及……”
  姜喻和沈安之御剑行至半空,尚在半途,浓烈刺鼻的血腥气已扑面而至。加速落下,只见李沐亭血污满身,半条腿已不见踪影,却仍死死护着怀中气息奄奄的胞妹。
  纵使她以身为饵,声声哀告,那蛇妖眼中猩红凶光大盛,粗壮蛇尾如电般卷起她妹妹,血盆大口一张便囫囵吞下。
  李沐亭攥紧拳头攥紧的拳头砸在泥泞里,只发出破碎绝望的呜咽:“呜呜呜——”
  姜喻惊骇之余飞速反应来疾掠上前,迅速将一枚护命丹药塞入李沐亭口中。
  “先别说话,伤口不能在等,我们会尽力救她的。”姜喻抬眸目光坚定,处理她半条残缺的伤口。
  李沐亭哽咽地不敢置信,姜喻会这般善心。
  另一侧,沈安之的铜钱剑已化作道道金光,与蛇妖缠斗在一处。剑锋破开妖腹,腥臭污物混着血喷溅,滚落出来的却只剩一团被妖毒蚀得血肉模糊,依稀辨得还有人的样子。
  李沐亭拖着残缺的身子,她不管不顾地扑爬过去,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团微温的“肉球”死死搂在怀中。
  指尖触到鼻翼一丝微弱到几乎断绝的鼻息,她猛地抬头,染血的脸庞涕泪横流,目光死死钉在姜喻身上,泪流满面哀声道:“是我的罪我认,可沐云无辜……求二位救她!”她扭身跪下磕头,“求求你们救救
  她!求求你们救救她!”
  姜喻慌忙按住李沐亭肩膀,制止她的动作,声音带着强撑的镇定:“我会尽力的。”
  李沐亭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含泪重重点头。
  姜喻深吸一口气,指尖碾磨丹药,细碎的粉末簌簌落下李沐云周身。她俯身寻到仅剩薄薄肉色掩盖的唇齿,将药末小心翼翼喂入她口中。
  几息后,李沐云胸膛的起伏终于明显了些许。
  角落阴影处沈安之斜倚着树,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臂。他侧眸目光落在姜喻身上,分明是强装出镇定,动作却出乎意料地细致温柔。
  姜喻将微弱的灵力覆盖李沐云周身,直至满头大汗才肯作罢,“我将药力在她体内化开,能不能撑过几日得看命数了。”边说着,手上边马不停歇地包扎。
  “你妹妹如今不可断药,我可为她抓药诊治,你可愿随我们回去……”
  “我愿意!我愿意的!”李沐亭不待姜喻说完便急急应声,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
  姜喻如今是她攥在掌心唯一的救命稻草。
  姜喻安抚地点点头,指尖微动捏碎了袖中玉牌,“好。”
  流光倏然闪过,四人身影原地消失。再睁眼时,已是鹤门宗临时营地。
  篝火跳跃,映着简易营帐,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药草清苦。
  顾疏雨顿感灵力波动赶来,“你们回来了。”身后几名随行弟子见四人如此状况,立刻上前检视着李沐亭和她怀中妹妹的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