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敏锐捕捉到姜喻好心作祟的视线,沈安之强压下喉头翻滚的异样,面上却只作未觉:“既已备妥,便准备动身吧。”
  “好,晓得了。”姜喻微微一点头,转身欲走,眼角余光扫见庭院竹架上那件晾着的玄色衣袍,“师弟,衣裳晒干了记得收。”
  沈安之随口低低“嗯”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的目光看去,指尖寸寸收拢成拳。
  姜喻瞧得分明,心下微诧。
  沈安之薄唇紧抿,未再多言半字,转身时步履竟带上了几分仓促,木门被他反手“咔哒”一声掩紧。
  姜喻慢悠悠往回踱步,“咦”了一声顿足,心底浮现一个诧异的念头:沈安之方才那个模样,倒像是怕她再多问一句。
  也对,沈安之行事向来如云遮雾绕,全无章法可循。
  姜喻自知懒怠深究的性子,费那心神琢磨他的心思,只怕猜来猜去,横竖都是猜不透。
  她索性不再琢磨,脚步轻快地折回屋里,将几样用得顺手的法器清点。收拾妥当,便匆匆去寻顾疏雨几人辞行。
  会客厅外,沈安之早已候着。
  他垂眸,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铜钱,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弧度。
  厅内,顾疏雨清冷的嗓音低低传来,指尖正点着铺开的舆图一角,凝神与几位弟子商议天乩城百姓的召回时机。
  方微云立在顾疏雨身侧,面上依旧是那副温润如玉成熟模样,却在某个弟子提出异议时,突然拍案,眼神晶亮地反驳:“此言差矣!当断则断,此时不迎,更待何时?”
  但在面对顾疏雨正确的想法,他急切拥护,与端方外表形成了鲜明反差。
  顾疏雨与方微云几人小声商讨,她执杯轻抿:“便按如此来,尽快协调百姓重建天乩城。”
  姜喻匆匆步伐转为放轻脚步,绯红裙裾如海棠花散开,更衬得纤腰不盈一握。路上来得急了,颊边未消散婴儿肥晕开薄红,像染了胭脂,唇瓣微张,细细地喘着气。
  这副模样落进沈安之幽深的眼底,他缓慢地移开视线,梦中画面又一次浮现在他脑海,让人生出莫名地燥热。
  顾疏雨清冷如雪的眸,在触及匆匆赶来的姜喻时,悄然融化开一丝暖意。
  知姜喻的师父柳长老不在,顾疏雨凝眸叮嘱,声音虽淡却含着关切:“师妹,你来了。在外行走,记得多传讯回宗门,若遇难处,随时寻师姐。”
  方微云手中玉骨折扇“唰”地合拢,轻轻敲落在掌心,目光落在顾疏雨难得柔和的侧脸上,忍不住小声嘀咕:“唉,疏雨对师弟师妹这般上心,倒真叫人眼热了……”
  分明从他语气里能听到酸溜溜的“潜台词”:怎地她不这般惦记他?
  姜喻眉眼弯弯,脚步轻快地凑近顾疏雨,亲昵地挨着她的手臂,声音清脆应道:“知道啦,师姐,我一定记得。”
  不远处,沈安之的目光骤然凝固。
  他目光紧紧盯在姜喻紧贴着顾疏雨衣袖的地方,一股难以言喻的焦灼与燥郁瞬间攫住了他的呼吸。
  姜喻难不成靠谁都这般近?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然握紧,眼底深处,阴翳如墨色潮汐翻涌着。
  第43章
  姜喻脊背上蓦地窜起一股细微的热意,仿佛被一道无形的视线灼烫着身侧。
  她心头无端一跳,像被无形的指尖轻轻拨动,侧首望去,沈安之倚柱长睫低垂,手指松松环抱在臂间,似乎正凝神盯着窗外竹影。
  方才如有实质、滚烫的窥探,此刻消弭无踪,倒成了一场空落落的错觉。
  姜喻几步走到沈安之面前,他抬眸缓慢上移,视线里一步步走近那道绯红身影,目光定格在少女笑靥上,眼底深处似有幽光流转。
  “走了,师弟。”姜喻笑着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们赶在日头落山前动身,我可不想露宿街头。”
  沈安之眼神骤然被那只在眼前晃过的白皙手背吸引。想起梦中便是这样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轻勾着他脖子,笑意盈盈地贴上来。
  他僵直身形一瞬,视线有意地避开姜喻,抬步往外走时瞥看她带着一丝别扭,“走吧。”
  *
  他们此行所去是隐匿百年的无尘仙山秘境。
  百年前飞升的天梯崩毁,自此仙路断绝,无尘仙山曾是凶名赫赫,连同其踪迹一同消失。
  无尘仙山,顾名思义意为涤尽凡尘,凡夫俗子亦不可窥见。山势巍巍,高不可攀。百年寻找之人不计其数,但踪迹渺茫,更令凡人望而却步。
  传闻仙山秘境中生长有千千万万种奇珍异草、奇珍异兽,更有天梯残骸之力,可参天机。
  巍峨群山绵延不尽,一处祥和的山脚下,一座木墙灰瓦的小镇人声鼎沸,几道马蹄踏过青石板溅起水花。
  倏忽间,细密雨丝转作倾盆大雨,豆大雨点砸落在屋檐。一绯红衣裙翩跹,步伐极快地钻入屋檐下躲雨,随手理了理衣裙和发丝的水珠。
  姜喻立于屋檐下,潮湿阴冷得寒气夹着暴雨袭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将怀里的小包袱护得更紧了些。
  刚行至小镇落住,她和沈安之便分开打听无尘仙山,包袱里正是她搜集有关仙山记载的书卷。
  至于为何不放入储物袋,说来也短……
  寻见一栗子糖做成精巧小鸟样,姜喻正准备取银钱买下,却摸得腰间空落落。行了不足半条街,她的储物袋就被小贼顺走了。
  可怜姜喻看天无语,差点成了落汤鸡。还好为了不时之需,她早早在衣袖、鞋袜塞了一叠符纸,比起东西丢失,小命不丢就是好事一件。
  姜喻正躲雨,一阵细微声音从身侧传出。
  样貌不足七八岁,掩藏不了小巧玲珑的灰鼠耳朵的小妖,哆哆嗦嗦从暗巷角落跌撞着跑出。
  脸颊血痕蜿蜒,一张灰头土脸裹在破旧补丁灰色披风下,脸颊青紫交加,看见姜喻惊呼一声:“怎么有人?”
  姜喻抱紧怀中的包袱:“还不许有人不成?”
  见少女一副不怕事的模样,小妖把耳朵藏进披风,裹紧披风遮住,仰起那张毫无威慑的脸说着狠话:“你不想死就不要说话,赶紧跑。”
  “你这小妖口气不小。”姜喻压下声音,余光瞟看了眼他身后。
  “别怪我没提醒你,有人在追杀妖了。”
  姜喻心说自己又不是妖,怕什么。
  小鼠妖实在没闲心随她多说,又不想多管闲事,回眸匆匆瞧看了一眼身后,鼻尖朝天嗅了嗅,似乎确定紧随其后的东西在哪,脸色刷的一白。他慌忙地逃窜跑进雨幕,钻入对面小巷。
  雨打屋檐声里,一声突兀的“咔擦”碎裂响动格外刺耳。
  姜喻正琢磨着什么东西让小妖惊得方寸大乱,心头倏地一跳——这鬼天气,莫不是真有什么邪祟追逐它而出?
  雨帘如幕,将无数细微声响吞噬殆尽。
  姜喻心底一慌,真怕有什么鬼东西出现。
  却见一道玄色身影伴着纷扬雨珠,自檐顶翩然翻落,足尖轻点地面,黑色伞面如墨莲般微微倾下,堪堪停在她发顶三寸。
  沈安之侧对着她,目光投向灰蒙蒙的雨幕深处,湿漉漉的发尾坠下,眼尾微挑,唇角勾起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
  “师姐,还舍不得回去?”
  姜喻顿时苦着脸,一手抱着包袱,一手指着腰间空空如也,避雨符都画不出:“别提了,储物袋丢了,现在可是身无分文,法器全无。你看这大雨如注,寸步难行。”
  沈安之轻轻将雨伞逐渐倾斜向她,“一个小贼而已。”他微顿语气,轻慢一笑,“此刻不走,师姐打算等雨停?”
  谁知道雨何时停了……
  姜喻仰着头,笑盈盈地凑近一些,眼波潋滟似是秋雨绵绵中的水光,亮的惊人,“看师弟伞面够大,捎我一起吧。”
  她靠近分明是极快,在他眼中却是一张张放慢的剪影在眼底闪过,缠着他心脏的一下悸动声响。
  沈安之深吸一口气,唇角压抑不住地轻扬,指尖愉快地摩挲着伞柄,“不行。”
  “怎么,师弟真打算放我在这屋檐下躲到雨停?”姜喻不解地眨了眨眼。
  沈安之身形微动,不着痕迹地侧转过来,正对着她。
  水珠滚落伞面,悄然落在雨幕。
  沈安之眼底似有暗涌,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声音有些喑哑道:“自然不是……”
  姜喻抬眸,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目光里。
  “那是什么?”姜喻忙不迭追问。
  沈安之向前微倾,距离悄然拉近,皂角香的气味和她身上温软馨香缠在鼻翼。
  他喉结极轻微地滚动了一下,刻意拥低柔的语调道:“想提醒师姐像上次那样,又让师弟尝到了‘心悦’的滋味。”
  他眼底掠过一丝幽暗的光,见她一愣,唇角的笑意深了些,竟有几分蛊惑又危险的气息。“师姐这次……可愿再多‘指点’师弟几回?回去后,万望师姐……莫要吝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