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然而笑容在目光触及姜喻身侧那道颀长身影时,微滞一瞬。带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审视,悄然落在沈安之的周身,把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枣卿面上笑容再次扬起,恢复管事应有的圆融得体,主动拱手道:“这位想必就是少城主的同门沈公子了,久仰。在下枣卿,为此地姜氏钱庄分号的管事,幸会。”
  沈安之立于晨光之中,面对枣卿的审视与客套,极轻颔首,面上挂着挑不出错的温良笑意,“幸会,我是姜喻的……师弟,沈安之。”
  目光短暂掠过他,又重新落回姜喻身上,仿佛周遭一切皆不入他眼底。
  那目光里糅杂着过分的专注与一丝敌意,他若再看不出沈安之的小心思,这二十几年也算白活了。
  他识趣地摸了摸鼻尖,垂首时目光好奇地扫过姜喻腿边的阿赖,随即收回心神,恭敬道:“少城主,您不在的这些时日,风云城出了些岔子,您看是否回去瞧瞧?”
  姜喻心头没来由的一紧,“何事?”
  “听闻风云城附近出了只厉害的妖兽,专在后半夜伏击落单之人。”枣卿的嗓音沉了下去,“城主为此忧心,已然病倒了……”
  姜喻身为少城主,即便这身份原是“原主”的,也明白自己躲不开这份责任,利落应答:“好,即刻准备,我们速回。”
  “我随师姐一起。”沈安之眼底晦暗不清,故意地抬眸看向枣卿。指尖安抚地拂过姜喻发顶,却又在姜喻察觉前恋恋不舍地收回。
  “嗯。”姜喻抬眸,漾开轻笑。
  *
  枣卿备下的一条极快灵舟,待他匆匆安排妥钱庄事宜,三人便踏舟而去。
  风声在舷外呼啸三日两夜,脚下山河飞速倒退,终是看清了风云城的轮廓。
  灵舟悬停,俯瞰而下。
  风云城依着苍翠山峦,傍着碧水,城内屋舍俨然,道路经纬分明。
  巍峨的城门之上悬着的并非一块匾额,而是一尊展翅欲飞的重明鸟浮雕,翎羽纤毫毕现,神光熠熠,自带着凛然的威严。
  灵舟甫一落地,姜喻的目光撞上了早已等候的姜檀奚。
  姜喻对姜檀奚第一面的印象,不是原著描写,而是无尘仙山,天梯碎片中展示的回忆。
  那个拘谨又深情的俊朗青年,隔着十几载光阴,姜喻再看他容颜未染多少风霜,仅是眉眼间沉淀下的威严与忧色,在无声诉说着光阴的流逝,与这风云城肩头的重担。
  不愧是修真界,修炼后时间总是格外留情些。
  “阿愉,我的女儿,你总算回来了。”
  姜檀奚他唇角弯起,将姜喻紧紧地抱入怀中,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放开她时止不住地左看右看。
  “让爹爹瞧瞧,果然清瘦了,个子都高了。我的小姑娘,出落得更漂亮了。”
  第58章
  姜喻陷在那突如其来的,带着强烈存在感的温热怀抱里。
  她看姜檀奚关切专注的眼神,那句久违的称呼本能唤出:“老爹……”
  “哎。”姜檀奚应了一声,眼底笑意更深,“别傻站着了,吩咐小厨备得都是你爱吃的,走,阿愉,跟爹爹走,咱们回家。”
  姜喻有一瞬恍惚,仿佛回到小时候,老爹在世时,也会招呼她从同村的小朋友家里,隔着小河堤坝唤她“该回家吃饭了”。
  她想家了,想自己现世的家了。
  咽下舌尖艰涩,姜喻收敛情绪,笑着应答:“好啊,老爹。”
  姜檀奚高高兴兴准备领着她回府,这才看见跟随在姜喻一旁的玄衣少年。身形颀长,长相俊朗到雌雄莫辨,和她娘亲一样眼光不错。
  “这位便是枣卿信上提及的阿愉师弟,沈公子吧,听说一年后行冠礼?”姜檀奚早把沈安之背景摸透了,对两人之事也略有耳闻。
  “是,晚辈见过姜城主。”沈安之恭恭敬敬地行一礼,待人接物让人挑不出他一丝一毫的错。
  哪有平日倨傲谁也不放在眼底,温良的比在顾疏雨面前还过分。
  姜喻侧眸好奇地眨眨眼,差点笑出声。直到和沈安之对上视线,她才憋住嘴角上扬。
  “孩子,和回家里一样别拘束。风云城在,你们负责开心就好。”
  姜檀奚高兴地领着他们往姜府走,许多人围观行注目礼,他毫不掩饰自己心情,一路神采飞扬、眉飞色舞,似对姜喻有道不完的事。
  姜喻笑着侧眸看他,乖乖一一应答,至于有些不知道的事情便含糊其词,姜檀奚并未怀疑有她。
  据她观察姜檀奚在一侧健步如飞,看起来不像是生病了。
  直到坐下用完晚膳,姜喻看到一桌菜肴倒是一愣。
  “原主”爱吃的菜竟和她一样啊?
  书中的修真界居然有番茄炒蛋、土豆炖牛腩……
  玉箸轻点,她眼前青瓷碗中眨眼间垒起一座菜肴小山。
  姜檀奚与沈安之,一个笑得见牙不见眼,一个沉默却执着,手中的动作竟出奇地一致。
  姜喻看着眼前这碗“父爱如山”兼“师弟情深”的混合体,哭笑不得。连忙按住碗沿,“老爹,我自己来就好。师弟,你也快些用饭吧。”
  “好好好!”姜檀奚抚掌大笑,眼角眉梢都是激动,“瞧爹这糊涂的,光顾着高兴了。”
  烛火摇曳,碗中色泽鲜亮的番茄炒蛋与酥烂的土豆牛腩。姜喻执起玉箸,夹起一小块裹着酱汁的牛腩,送入口中。
  鲜香滚烫的味道在舌尖漫开,难以言喻的暖意悄然浸润心田。
  她小口咀嚼着,垂下眼睫掩住了眸底涌上的酸涩。
  这般围坐一桌,烟火缭绕的暖意,竟让她恍惚生出错觉,仿佛她漂泊的灵魂终于跌跌撞撞回到故里。
  酝酿许久的话题,姜檀奚手中玉箸一顿,轻轻搁在碟上,目光落在姜喻身上语重心长道:“阿愉,如今你可有中意之人?还有你那位未婚夫,这婚约,你作何打算?”
  姜喻正夹起一块红烧肉,闻言指尖猛地一颤,肉块“啪嗒”一声跌回碗中,愕然抬眼,声音拔高了些:“未婚夫?我什么时候有的未婚夫?”
  姜檀奚轻笑着陷入回忆,徐徐道来:“当年为父初次下山,与你娘亲相识后结义的好友,西陵城宁氏家主,宁予安。他膝下有一独子,名唤宁贺辞,如今师承蓬莱阁,声名鹊起。你们可曾见过?”
  一旁静坐品茶的沈安之,背脊瞬间绷紧。执杯的骨节
  微泛白,眼睫低垂,视线紧紧锁在姜喻侧脸,压抑着眸底翻涌的晦暗情绪。
  姜喻心头一跳,莫名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这么狗血的桥段都能让她碰上?
  下意识地避开灼人的余光,看向姜檀奚老老实实点头:“我见过。”
  话一出口,又觉不妙,连忙补救,声音带着点无奈的急切:“爹爹,我对那位宁公子绝无非分之想,这婚约……能不能作罢?”
  姜檀奚非但没恼,反而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抚掌笑道:“哎呀,这就好。可愁坏爹爹了,生怕你懵懂应下。放心,信函爹爹早已备好,只等你心意明确。”
  他话锋一转,目光饶有深意地扫过旁边那尊“玉面修罗”,促狭道,“不过嘛,看这情形,我家阿愉可是心有所属了?”
  姜喻的脸颊“腾”地烧起来,慌忙摆手摇头,生怕父亲下一刻就要张罗起更离谱的亲事:“爹爹,您别瞎想,我才没有……”
  声音没底气的越来越低,眸光不期地撞进沈安之幽深晦暗的眸中。
  目光沉沉压来,心头一慌,又怕沈安之误会,极快点了一下头,“爹爹,你别问了。”
  姜檀奚将她欲盖弥彰的慌乱,少年人彼此间无声的交锋尽收眼底。他眼底笑意更深,却不再点破。
  待膳毕,他不动声色地吩咐下去,“将沈小友的厢房,安排在小姐‘云归院’西侧的‘临竹轩’。”
  沈安之和姜喻恰好离去,他身形微顿,指尖在袖中缓缓摩挲着铜钱,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暗笑。
  他耳目极佳,又怎可能听不清。
  姜喻兀自出神,满脑子盘算着如何练好抑晦丹,避开原著主线。掐指一算,只需在这方天地再熬过……九年。
  或许,只要抑晦丹一成,沈安之没了黑化的由头,她便能彻底抽身离去。
  想的出了神,以至于她踏入云归院时,浑然不觉沈安之已挥退了管事。待她抬眸四下只剩两人,脚步无意识慢下,却已迟了。
  额头差点撞上一堵温热坚实的胸膛,一根手指轻抵在她眉心,防止她撞上去。
  姜喻抬眸顺着手指看去,正撞进沈安之深不见底的眼中。他唇角噙着散漫的笑,笑意却未达眼底。
  “师姐,”他声音低沉,幽深的眸底情绪在无声翻涌,手指固执地扣上纤细的腕骨,一遍遍摩挲着凸起的骨节,“方才,为何急着否认?”
  姜喻慌忙解释:“我那是怕爹爹胡乱给我塞些莫名其妙的婚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