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还没停稳，他就听到了一阵又一阵呜咽、时不时悲号的哭声。
  在这里悲伤永远是主旋律，他在心里叹口气，正准备绕过这栋楼往后走，里面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嘈杂。
  脚尖的方向转了一下，个人道德与职业道德都让他无法忽视可能潜在的危险。
  “我可怜的儿啊~”
  “你活着妈没好好照顾你，死了你还要受这种罪~”
  “妈跟你爸无权无势啊~我们对不起你啊~”
  “我的儿啊~啊~啊~”
  快踏进大厅的时候，马尚就听到里头一个尖锐又带点沙哑的女声在悲戚，如果不是她最后一句实在是太有戏曲的意味，他会真的以为对方遭受了什么权势的压迫侵害。
  大厅里围了一群人，穿着白大褂的法医，穿着藏蓝色制服的警察，大家围成了两圈，藏蓝色直面中心，白大褂被藏蓝色保护在后面。
  圈子的中心是一对穿着朴素、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破旧了。
  马尚甚至能看到两人的领口已经有些泛着油光，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洗了。
  大概是不能洗的太勤了，袖口的布料明显已经磨薄泛白了。
  再往后，不少警察的帽子歪了不说，甚至有人领口的扣子已经只靠着一根细线坠在胸口——看起来刚才是发生了一些不是很文明的肢体交流。
  “小马？”一个略带惊疑的声音说话，“你怎么来了？”
  听到对方的称呼，马尚从善如流：“尚博，我来接你回医院。”
  尚雨被护在警察身后，看着马尚进来又高兴，又担心。
  高兴的是，这个儿子还是知道关心她的，担心的是他伤口还没好，要是被那两个不讲理的人伤到了……
  她招手示意马尚也躲到警察身后，原本站在边上不说话的男人突然爆发。
  “叫你们管事的人出来！”
  “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同意你们解剖我儿子的！”
  “你们没经过允许，把我儿子大卸八块，你们这是让他死无全尸，没法投胎啊你们！”
  “说什么为人民服务，我看你们简直就是丧良心！”
  扣子坠在胸口的蓝色制服让自己的表情尽量显示同情：“二位，我姓陈，是这里的技术负责人，解剖刑事案件涉及的尸体，是不需要家属的同意书。”
  马尚认得他，他是陈立果，今年已经50多，在对尸体各种变化、死因上可以说是见多识广，是抚仙市警察局法医刑侦的技术总负责人。
  “我知道你们一下子接受不了自己孩子离世的消息，但是请你们放心，解剖绝对不是把人大卸八块，这是一种技术手段。要不先去会议室坐坐，我给你们讲解一下……”
  “技术负责人是什么？”中年男子狐疑的反问，“你是警察局长吗？”
  对方眼神里透着一些愚昧的愚蠢，好像真的分不清警察局长和技术负责人的区别，只是目光里时不时闪过的狡黠让人知道，他不是不知道，只是装傻而已。
  站在陈立果后面的藏蓝色和白大褂同事都愤愤不平——好心当做驴肝肺。
  “陈队！”
  陈立果摆摆手，让后面的人稍安勿躁，自己依旧笑呵呵的：“我虽然不是局长……”
  “我就要跟你们局长说话！”中年男子气势十足，“我知道你们这些个套路，就一直小喽啰来推脱……”
  后面的话越说马尚眉头皱的越紧：“打断一下，你们是谁？”
  刑事案件不同意验尸的家属有，但是大
  部分都是心里有鬼或者拿了钱想就此息事宁人，像这样大吵大闹的要见警察局长的，倒是少见。
  因为尚雨也在，他忍不住插话。
  “他们自称是那个人的父母。”尚雨言简意赅，“要求我们归还他的尸体，然后赔偿对尸体的损伤。”
  “父母？”马尚狐疑的重复了一句，“他叫什么名字？”
  “赖建军！”中年妇女抢先回答，“他今年35岁，是我的小儿子，我户口本也带来了。”
  准备很充分。
  马尚在心里感叹一句，脸上维持着严肃：“户口本给我看下，让同事查一下，然后你们两位配合去抽个血。”
  “你们想干嘛？”中年男人很警惕。
  “去查一下。”把拿到手的户口本大概翻了一下，他随手递给身后穿藏蓝色制服的警察，对着眼前这个名叫赖华富的男人很不客气，“干什么？检验DNA懂不懂？！”
  “你以为这是菜市场啊，你们想来闹腾就闹腾，你们说是他父母就是他父母吗？！凡事要讲究证据，证据，懂不懂？！”
  “那…那户口本你们不会看吗？”赖华富瑟缩了一下，又梗着脖子继续说话，“这是你们发的，还能有假吗？”
  “你们俩，见过赖建军了吗？”马尚直接忽略他的话，“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
  赖华富要回答，马尚冷不防指着跌坐在地上的冯梅花。
  “你来说说看。”
  “我…我是他妈妈，我还能认不出自己儿子吗？”冯梅花嘴硬道。
  “胡说八道什么啊，那尸体就没有人来认领过，连看都没给外人看过。”后面有个白大褂忍无可忍，“我看你们俩根本就不是那人的父母，也不认识那具尸体，你们就是来闹事的吧！”
  “就是，陈队，应该把他们关起来！”
  “行政拘留！”
  “他们还袭警了呢！”
  关起来？
  这三个字赖华富听懂了，他大声嚷嚷：“我们就是他的爸妈，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是他爹妈！你们不是要抽血验DNA么，来啊，谁怕谁啊！”
  说着话他撸起袖子，露出了粗糙的胳膊，上面青筋粗大，皮肤粗糙又各种细小的伤口。
  陈立果很有默契的上前：“抽血要在干净的房间，这里太冷了，我带你们去抽个血，然后喝杯热茶。就算加急也要好几个小时，你们这样坐在地上会感冒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赖华富两夫妻跟着陈立果一行人到了实验室。
  抽血的房间窗明几净，地面墙上都是一片白净，看起来好像一粒灰尘都不存在。
  冯梅花看了看自己有些反光的袖口，不自在的低头理了理衣摆。
  趁着抽血的空档，马尚赶紧跟尚雨他们了解情况。
  “别提了，我刚好要回去，这两人不知道怎么回事，进了大厅就大吵大闹的，陈队怕强来闹出什么事情，一直安抚着，俩人说话车轱辘似的来回说。就说我们损伤了他们儿子的尸体，要我们赔钱，还说要去上访呢。”
  尚雨心里有气，你们儿子杀了那么多人，还伤了我儿子，还想赔钱？
  做梦去吧！
  “就算那是他们儿子，他们又是怎么知道他在这里的？熊明远呢？”
  别看当时在居民区搞得好像阵仗很大，大部分人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熊明远他们也不会傻傻把实情往外说。
  怎么会这么巧，尸体才送来，父母就突然出现了？
  “他那个会，开的没完，就没来过。”尚雨也跟着皱起眉头，“确实奇怪，他们从来就没有要求说要看尸体，进门就认定了那是他们儿子。你等会去问问他们俩。”
  “妈，你等会先让人护着走吧。”马尚担心这两人会不会是跟那人一伙的异能者假扮的，“你去看看覃梦，她还是没醒。”
  说着话的时候，刚抽好血压着针眼的赖华富往外看了眼他们，眼里闪过一道光。
  第101章
  马尚背对着房间,没看到这一幕，倒是尚雨看到了。
  她皱着眉头，好奇的往房间里看了一眼,顺便问边上的一个白大褂：“小程,你有看到刚才那个反光吗？”
  程雯雯刚才听着马尚说话,没有注意，听到尚雨的问话，有些不好意思的摇头：“尚博士,是哪里的反光？”
  “你跟我来。”说话的时候，尚雨就大步朝着赖华富走了过去。
  “妈！”马尚低低的喊了声，又赶紧快步跟上。
  他算是理解了尚雨平时看他们父子俩的感受——不省心！
  几个人进来的动静不小,赖华富正一手按着棉花球止血,尚雨拍拍他的肩膀。
  “干什么？”看到是个女的，赖华富放松不少,“我可是配合你们抽血了。”
  “你去那边坐下,我给你做个检查。”尚雨指向墙角的凳子,“我是医学博士,刚才我看你眼睛有点不对劲,给你看看。”
  “女的也有博士？”赖华富显然有些不信。
  程雯雯直接一个白眼：“你平时要是去挂尚博士的号,光挂号费就要500呢！”
  “你们不会是要收钱吧？”赖华富一听立刻站起来,“我可没钱。”
  “不要钱。”尚雨稍微释放了一点异能,看着对面的男人放松之后重新坐下，“你眼睛睁大,不要乱动。”
  检查用的强光手电开启,光线照在赖华富的眼球上，这下很明显了，站在边上的人都可以看到赖华富的左眼有一道明显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