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薛嘉暗暗讥笑,人崔大人同意和她薛柔绑在一块吗,她就称“我们”?
  “妹妹说笑了。”薛嘉以不变应万变,柔柔笑道,“这池子里的红鲤鱼是远近闻名的,既来趟御花园,不趁着阳春三月来观赏一番,岂不可惜。”
  冠冕堂皇的说辞,叫人挑不出错处,倒衬得薛柔胡搅蛮缠。
  “八姐姐伶牙俐齿,我辩不过你。”薛柔敛起问罪的架势,回头看崔介,“这儿没意思,不如换一个清净的地方,也不至于扰得崔大人眼烦心乱。”
  崔介喜静,另寻别处不失为一个稳妥的提议,但非同薛柔一路,比起八公主太子,她更难缠。
  “不必了,微臣还有事寻林公子,不好再耽搁了。”崔介作揖,“微臣告退。”
  言下,徐徐而去。
  人家有事待办,薛柔不好纠缠,以目静静相送。
  薛嘉不知不觉靠到了她身侧,抿嘴笑问:“十妹妹可以分我些鱼食吗?我跟太子哥哥也想试着喂一喂。”
  言讫,睇向手捧装鱼饵盒子的三喜。
  崔介走了,薛柔心里不爽,压着火气,冲三喜勾勾手:“把盒子给我。”
  三喜双手奉上。
  薛嘉转眸去看后边默然无声的薛怀义:“太子哥哥,快过来呀。”
  话刚放下,却见薛柔掀开盒子,不假思索地将小半盒鱼饵悉数倒入池子里,薛嘉惊呼:“十妹妹……”
  把空盒子丢给三喜,薛柔扫视着面前的两张面孔,腮边漾起浅薄的笑弧:“我的东西,没有与人分享的习惯。”
  既是给薛嘉难堪,更是针对薛怀义。
  薛嘉面上红一阵白一阵,瞥着水面漂着的那层浮沫,半晌没吱声。
  “八姐姐爱赏荷看鱼,那便自自在在看吧,我是乏了。”薛嘉吃瘪,薛柔心甚慰,嫣红的唇瓣高高扬起,露出两排玉齿,乃至将走之时,故意撞了下薛嘉的肩膀。
  谁知这一撞竟出了意外——薛嘉浑身摇摇晃晃,石桥两边的栏杆又矮,一个不慎跌下栏杆,坠了水。
  薛嘉的贴身婢女莺儿飞冲至栏杆前,弯着身子叽叽喳喳叫唤个不住:“殿下,殿下!快来人救救殿下,殿下她不会水啊!”
  那池子里的水清晰见底,根本不深,淹不死人。薛嘉万分不屑,乜着胡乱扑腾的薛嘉:“八姐姐就别演了吧,那水至多没过你的腰,自个儿站起来完了。”
  忽然有个人跨过石栏,一头扎入水下。是薛怀义的好奴才程胜。
  薛柔从旁奚落道:“这便着急了,不愧是八姐姐放在嘴上的太子哥哥。”
  薛怀义未应声。
  程胜如鱼得水,不多时背着薛嘉上岸。
  薛怀义解下外袍,递与莺儿。莺儿牢牢抱住,扑到薛嘉身边问东问西。薛嘉脸朝地咳出一口凉水,湿漉漉的脊背上下起伏着。
  薛柔慢慢下桥,冷眼看她如何。
  深色衣袍紧紧裹住薛嘉浸水的躯体。
  “十妹妹金尊玉贵,瞧不上我我没有怨言,但……”薛嘉抬起红彤彤的眸子,钩子似的盯住薛柔,“但我万万没料到妹妹会做到这份上,明知我不会游水,眼睛都不眨地推我下水……”
  旋即抱着肩膀低头啜泣不止。
  薛柔的表现截然相反,笑得动人:“八姐姐糊涂了吧?我只用胳膊碰了你一下,
  是你自己装弱不禁风跌下去的,你怎么反过来怨我?”
  闻言,薛嘉哭得越发厉害,简直泣不成声。
  莺儿心疼主子,跳出来愤然维护薛嘉:“十殿下未免太过分了……奴婢瞧得清清楚楚,我们殿下确实是被您出手推搡了一把,才落的水。再说了,我们殿下自知不会水,又怎会冒着性命危险而主动往水里跳呢?”
  薛嘉掩脸,闷闷道:“我原以为妹妹单是年纪小调皮顽劣,本性并不坏,不料今日……做了也算了,横竖我现在没大碍。可是,可是妹妹,你真不该肆意污蔑人,会伤父皇娘娘的心的……”
  莺儿随主抽抽噎噎的:“殿下沦落的这样,婕妤也会痛心的……”
  主仆俩一唱一和,势必让薛柔背上个蓄意谋害亲姐的罪名,三喜随了薛柔直快的脾性,再看不下去,跑去扯开莺儿,照脸打了一巴掌:“你这小娼妇,胆敢给殿下泼脏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殿下伸手推人了?再敢胡说攀污好人,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莺儿不服,放开手脚和三喜厮打作一团。
  薛嘉仍跪坐在地呜呜垂泪,薛柔不耐烦:“你也用不着哭成泪人扮可怜,是黑是白,咱们去当着父皇一是一二是二地分辨明晓。”
  而后近前俯身,意欲拽她起来,不意手腕被一只手当空按住——手背上凸着根根青筋,指节长而瘦,微微发凉。
  “少管闲事。”看清是谁后,薛柔的语气冷到了极点。
  “我看到了。”薛怀义没有松开她,且一改旧日之谦卑,明目张胆地盯着她,“十妹妹不曾出手推八妹妹,落水是意外。”
  哭音戛然而止。薛嘉猛举目,哽着嗓子呢喃:“太子哥哥……?”
  薛柔则懵了,乃至于忘记甩开圈住手腕的温度。
  “莺儿,扶八妹妹回去更衣。”薛怀义沉稳吩咐,“人多眼杂,八妹妹的名声要紧。”
  扭打的二人不约而同停手,各自有各自的狼狈:莺儿披头散发,三喜衣领歪斜。
  三喜兜正衣裳,粗气粗气道:“快送你家的好殿下回吧,这遭就算我放你一马!”
  莺儿气得脸歪嘴斜,草草拢了拢散乱的头发,好赖像个体统。继而去搀扶薛嘉,却被薛嘉撇开。
  薛嘉软绵绵起来,泪痕满面,眼珠子通红,真叫是楚楚可怜。
  “太子哥哥也认为是我红口白牙污蔑别人吗?”到她嘴里,薛怀义摆在第一位,薛柔沦为了旁人。
  而薛怀义仍实实在在扣着薛柔。
  薛嘉的诘问刚好提醒了薛柔,她一使力,甩脱束缚,不留情面挤兑薛怀义:“早让你少插手,你非装模作样帮我。快快哄哄你乖巧的八妹妹吧,省得日后懊悔不及。”
  瞬息之前,指腹之下印有一片细腻,一片温暖。薛怀义一点一点弯曲了手指,指纹贴着掌纹。
  “莺儿,送八妹妹更衣。”他避而不答。
  有些时候,没有答案便是答案,薛嘉有了数。
  “太子哥哥,不管你信不信,总之我没有冤枉他人。”莺儿搀薛嘉走过薛怀义眼前之际,薛嘉说。
  薛怀义不由自主开去寻觅薛柔的影子,但见她不知多会领三喜走开了。
  攥紧的手指好似失了力气,缓缓分开来。
  “嗯。”薛柔固然可恨,但眼见为实,这次她是无辜的,“八妹妹自珍重。”
  始终等不到称心如意的回应,薛嘉一时气馁,由着莺儿带自己渐渐远离。
  第7章
  白白泡了一顿凉水,薛嘉心怀愤懑,直奔舒婕妤处添油加醋地痛诉冤情。
  舒婕妤畏寒,屋子里还烧着炭盆,暖烘烘的。她一面命宫女速去烧热水,一面牵着薛嘉靠火盆前的绣墩子上坐定,亲手拿手巾给薛嘉擦脸,磨牙凿齿道:“这个薛柔欺人太甚!”
  然后口气一变,软和下来:“好了好了,别哭了。今儿这口恶气咱们不忍,等晚上你父皇得了闲,好歹讨个公道回来。”
  安顿好薛嘉,天色垂垂暗下来,舒婕妤说到做到,步行至上书房,却被告知陛下并不在此,一炷香前就起驾到坤宁宫同皇后共进晚膳了。舒婕妤兀自怄了会气,改道向坤宁宫。
  坤宁宫内,帝后觌面端坐,薛柔耷拉着脑袋站立,咕哝:“明明是八姐姐找事妄图陷害我,我凭什么给她赔不是……”
  阖宫上下的动静,尽瞒不了景帝,况且白日御花园里闹得乌烟瘴气,口耳相传,几乎尽人皆知。景帝闻之,十分不悦,忙完手头上的政务便马不停蹄来坤宁宫问个究竟。
  “你还有理了?”景帝生平最看重皇家颜面,而今两个公主当众争执,堪比街头泼妇,实在丢人,动肝火乃情理之中,“你们平时小打小闹朕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你们也知分寸,懂得以大局为先,总不至于败坏体统。如今可倒好,春日宴,几百个人,上千双眼睛——皇家威严就轻易被你们当作了儿戏。朕如何能不生气!”
  皇后使个眼色与许嬷嬷,许默默心领神会,蹑手蹑脚退下,俄而奉上一盏香茶。
  “陛下,吃口茶润润喉,过会再训斥也不迟。”景帝鲜少动怒,一旦动怒,那谁来劝也不济事,皇后心存忌惮,不敢明白了求情,只得迂回婉转道。
  若任当下的怒气蔓延,景帝定然一手挥落茶盏。然而少年夫妻携手共历酸甜苦辣大半辈子,不能不顾念这份情谊。景帝沉吟片刻,端茶浅尝辄止,那股子火气略略消减:“朕再问你,你可知错了?”
  薛柔倔强依旧:“儿臣没有错,错的另有其人。”
  生恐景帝雷霆大怒,皇后抢先呵了一嗓子:“还顶嘴!快跟你父皇老老实实认个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