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第68章
  城南,同安客栈。
  “小二,劳驾烧些热水,送这屋子里,我们姑娘使。”四庆塞给店小二一串钱,笑容可掬道。
  店小二记得这间上房的客人,一共三个人,都是十八九岁的年轻姑娘,昨儿大半夜来的,两个搀扶着一个,被搀的姑娘生得最为标志,就是样子狼狈了些,眼睛半闭不闭,脸色雪白,一头的汗,所以小二印象格外深。
  “冒昧问一下,你们姑娘是生病了吗,不打紧吧?”店小二怕那姑娘有个不测,客栈跟着遭殃。
  店小二话里藏着话,四庆怎么听不出来,嘴角登时垮下来,但碍于礼貌,不便发作,尽量平心静气道:“只是吹了夜风,有些发热,没什么大碍。”
  房门虚掩着,店小二忍不住,斜眼往里头窥视,四庆防备心重,立即用身子挡住,皮笑肉不笑道:“我们姑娘急等着用,麻烦你动作快些吧。”
  店小二面上讪讪的,揣起铜钱,应和着去了。
  四庆随时提防,走至楼梯口,瞧见楼下空无一人,方转身回房。三喜正倒了半杯清水涮那喝水的杯子,听见动静,抬起眼皮子眉头深锁问:“怎的出去这么久,难道有人起疑了?”
  四庆去床边瞅瞅,却见薛柔仍然昏睡,呼吸甚是微弱,重重叹气道:“是那小二好事,我便多说了两句,眼下应当没事。”
  三喜斟了小半盏水,走去床前,俯身小心喂薛柔喝水,一面哀叹:“殿下这个样子,实在叫人痛心……咱们虽逃出来了,可下一步又该何去何从呢。”
  四庆取手帕沾干净薛柔唇角溢出来的水渍,道:“我总担心殿下扛不住蛊毒,不行咱们悄悄地请个郎中来吧,好歹用些药剂镇一镇这毒。”
  未及三喜张口,薛柔吁出一声呢喃:“郎中……不能……”
  二人闻之惊喜万分,也不敢聒噪,就大眼瞪小眼等她自己转醒。
  “不可……请郎中……”一缕晨曦穿过窗子,晃疼在无尽黑暗中摸索了很久的眼睛,薛柔忙举手护住眉目,“我才明白过来,大火可以烧死人,但不会烧得一无所有,他狡诈阴险,早晚看出名堂……得速速出城,趁他还在发愣的时候……”
  她强撑着要起,三喜手快,安抚住她,情知当下情况紧急,便挑最重要的话说:“您身上那么痛,走不得的,硬走,没准还会惊动人,那更棘手了。”
  四庆从旁搭腔:“三喜考虑得有理,奴婢冷眼瞧着,这店的小二就不是个省心的,似乎……盯上咱们了。”
  待双目逐渐适应亮堂的环境,薛柔拿下胳膊,灰白的容颜不知几时积淀了十分的冷静:“适才是难受,刚刚我跟你们插话的时候突然好受了不少,我是认真的。”她偏头望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因安排接下来的事宜,态度强硬:“休多言了,你们俩快快清点东西,不用服侍我,我自己起来洗漱。”
  如她所言,穿衣下地、洗脸梳头,她一气呵成,三喜四庆默契对视,默契放心,各自走开忙活。
  忽而传来敲门声,人声紧随其后:“姑娘,您要的热水准备好了,这就给您送进去?”
  四庆撂下手里装了一半的包袱,举步前去:“奴婢去应付他。”
  店小二果真不是个省油的灯,侧着耳偷听房里的响动,心中揣摩薛柔等人的来历。
  四庆陡然开门,险些拍中小二鼻子:“麻烦了,放门口就成。”
  小二摸一把侥幸平安的鼻子,退后半步,若无其事道:“成,那姑娘自个当心着,您有什么差事再喊我。”
  四庆点头示意,稍等片刻,目送小二的背影一节节矮到楼下去,才仔细着将热水桶提回屋,左手握拳一下下敲打右手掌:“果然不能留了,那小二偷听咱们说话呢,幸好已经商量完了,不然……”
  草草把头发挽于脑后,薛柔起身取来披风,又朝三喜讨来冪篱,自个戴好。
  三喜手上利索,不仅收拾妥善自己那份,四庆半途而止的那份也一块打包完毕,并递给四庆。
  “走。”薛柔一声令下,先行一步。
  客栈门户大敞,几个伙计扫扫擦擦,各司其职,刚送水的小二混迹其中,不经意瞥见楼上下来人,定睛一瞅,隐约有了答案,便笑脸相迎,嘘寒问暖:“姑娘的烧可退了?姑娘打扮成这样,是要出去?您打算上哪,这片我熟悉,用不用我帮您……”
  “不必,多谢。”薛柔目不斜视,径直出店。三喜四庆慢一步下来,向柜台算过一应费用,快步追出去。
  多年开门做生意,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小二心思敏锐,匆忙撵出门口,远远望见一行三人奔出城的方向而去。呆立半晌,越觉古怪,结合薛柔三人不菲的衣着打扮,心下猜疑她们大抵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此行鬼鬼祟祟,是为背着家人和情郎私奔的,于是乎咂咂嘴,自觉没趣,扭头回了。
  前脚回,后脚掌柜的从门外进来,身后雄赳赳气昂昂跟着一群挎刀侍卫。掌柜的低声下气道:“昨儿半夜来的那三个女子就在楼上,还请各位官爷搜的时候轻点,小本生意……”
  “费什么话,误了公事你可是要掉脑袋的!”为首的一挥手,侍卫们齐齐冲上楼,腰间的刀随急速的脚步,摇得叮叮作响。
  小二吓得魂飞魄散,结结巴巴道:“掌柜的,这、这是什么情况……”
  掌柜的小声说:“宫里不见了一位贵人,龙颜大怒,半个时辰前下了死命令,今天必须给带回去,这不就顺藤摸瓜查过来了。”蓦地
  想起一茬子来,拍拍小二的肩膀,殷殷切切道:“对了,人还在屋里没动弹呢吧?”
  无须小二回答,侍卫们纷纷肃着脸下来,当即逼问掌柜的:“人去哪了?”
  掌柜的稀里糊涂,倒是小二躬身低头说:“刚、刚走,看起来是往城外去了……”
  *
  晨辉将街道染成蜜色,而往来行人脸上都带着惶惶之色。守城的士兵比往日多了三倍,每过一人便要翻查行囊,盘问籍贯。薛柔将冪篱的纱帘又往下扯了扯,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削尖的下颌。
  “姑娘,怎么是好?”四庆目光扫过前面被拦下的两个货郎,欲哭无泪道。
  薛柔默不作声,依稀探出纱帘外的眼神却裹挟着无限悲哀。
  他已经识破了她的障眼法。
  呵……果然在卖弄诡计上,他是登峰造极,令她难望项背。
  前面突然起了骚动,一个头戴乌纱帽的绿袍官员率领侍卫挤开人群,手中高举一幅画像,挨个儿比对行人的样貌。相隔一层素纱,薛柔隐约辨别出那画像上自己的脸,此为触目惊心,然画像上自己的不谙世事、没心没肺的笑脸,着实荒唐滑稽。
  一意孤行将她包装成天真烂漫的模样面对世人,他有够无赖的。
  “先离开这再说!”三喜忽然拽着她拐进一条窄巷,巷子里堆着半车干草,几个孩童正围着石碾子玩耍。可没走几步,巷尾竟也站着两个挎刀的士兵,正盘查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薛柔闭一闭眼,喉管里泄出声声嗤笑,既是讽刺岑熠大张旗鼓的癫狂,更是自嘲即将前功尽弃的结局;笑尽,极其平静道:“别管我了,你们俩赶紧走。”
  三喜四庆当然不肯撒手,及待争取,却见一个黑影从干草堆后跃出,不等她们惊呼,那人已攥住薛柔的手腕,将她拽进更深的巷弄。
  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脱手,亦未曾弄疼手腕,莫名感觉熟悉。
  是谁?
  “你是什么人?”眼泪无端不听使唤,夺眶而出。
  “是臣。”
  有一双手臂慢慢将她圈起来,鼻尖萦绕着皂角与露水混合的气息,朴素而清爽,只在记忆里有。
  纱帘被风吹起一角,薛柔抬眼望去,坠入一片款款深情下。
  “崔……崔介?”
  “是臣。臣来迟了。”
  固然面部轮廓更见瘦削,面色不再莹白如玉,多的是风尘侵袭后的疲态,然而那对眼睛里处变不惊的坦然沉静,不会变。
  真的是他——崔介,崔大人,崔明夷。
  “崔介。”
  “臣在。”
  “……崔介。”
  “臣一直在。”
  ……
  她一直唤他的名字,像一个嗜甜的孩童,他则是甜到掉牙的蜜饯。而他心甘情愿做那蜜饯,不厌其烦回应着,给她足够的慰藉。
  “公子,时间不多了,得出发了。”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披麻戴孝的人影,薛柔盯了一阵,讶然称:“云澜?”
  云澜向她拱手:“公主。”又提醒崔介:“公子,不可再拖了,否则会被困住的。”
  崔介颔首:“你先去准备。”
  云澜依言走开。
  “臣会对公主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不是现在。”环在薛柔肩膀上的温度倏而退却,随即爬上了她的小臂,于她手腕以上围了一匝,“臣带公主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