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丁篁默默点头,没再开口。
  夕阳将两人并排的影子拉得很长,细瘦四肢仿佛让丁篁看到他们各自小的时候。
  虽然一个是主动落单,一个是被动,但彼此相近的童年经历,让他们时隔多年面对“同类”时,不谋而合做出了一致的选择。
  “对了,那你长大之后——”
  说出口的话音蓦地停住。
  丁篁原本想到,青年之所以会借用梁嘉树的身体重生,是不是因为他原本的身体一直没有养好,所以才英年早逝的。
  但恍然察觉这样问出口不太合适,于是丁篁又默默抿紧嘴巴。
  倒是谈霄无所谓地笑笑,他听出丁篁未说完的后半句,主动拍拍胸脯说:“你放心,后来我好多了,身强体壮的,还经常运动锻炼,成年后几乎没再生过病。”
  “哦……那就好。”丁篁自觉不应该再继续深问下去,于是转移话题道,“你刚才讲故事时说的是本地方言吗,听起来很地道,是以前在这边生活过吗?”
  谈霄没立刻回答,而是盯着丁篁看了片刻。
  忽然,青年凑近,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我原本是个演员。”
  “……什么?”丁篁愣愣地重复一遍,“演员?”
  他略微睁大的瞳仁里倒映出暖橘色的落日残光,以及谈霄身体放松,双手向后撑着地面懒洋洋的样子。
  谈霄不紧不慢地说:“对,我本职工作是个小演员,以前因为要贴合试镜角色的设定,所以专门学过这一带的方言。”
  “哦……这样……”丁篁目光有些放空。
  之前他对青年的真实身份越发好奇,看他面对粉丝簇拥游刃有余的样子,也一度猜想过他的职业。
  而现下,曾经一直好奇的问题在不经意间获得了解答,让丁篁一时还有点反应不及。
  谈霄兀自悠悠地继续道:“因为小时候生病整天被拘在医院里,无所事事就抱着电脑看了一大堆五花八门的影视剧,看着那些影片,会感觉自己仿佛也跟着里面的角色体验了各式各样的人生,后来渐渐开始模仿喜欢的角色,背经典片段的台词,等到再长大一些,就萌生了做演员的念头。觉得如果通过自己的表演能让一个人物‘活’过来,应该很好玩,也很有意义。”
  听完青年的讲述,丁篁有些怔愣。
  眼前好像浮现出一个几乎四季都住在病房里的小孩,明明身体被困在病床上,双眼却亮晶晶地盯着一块屏幕,将里面形形色色的人生作为一种精神寄托。
  莫名的,丁篁联想到小时的自己。
  其实幼年期自己对音乐的寄托感,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呢。
  他们都有着同样寂寥孤单的童年,在漫长的独处时光里,学会了自己和自己玩。
  谈霄是想通过表演诠释别人,而丁篁想借助音乐表达自己。
  “小时候除了喜欢看电影,我还经常听歌,”沉寂半晌,谈霄蓦然开口,“记得有次我感染肺炎住院,因为高烧全身骨头都是痛的,那时偶然在视频网站刷到一位上传自己原创作曲的音乐人,那首曲子没有歌词,只是一段旋律,却让当时听到的我,莫名有种被安抚的感觉,每晚听着它都可以很快入睡。”
  夕阳收尽最后一缕余晖,橘粉色调的霞云渐渐转成深浅不一的紫,在青年身后如油彩般铺开。
  银亮晚星碎闪璀璨,熠熠生辉仿佛落进青年眼底,吸着人目不转睛。
  丁篁听到他语气莫名郑重地说:“之后我一直关注着他,会哼他谱的每一首曲,唱他写的每一首歌,觉得仿佛能透过音乐识别他的灵魂,觉得与他有种遥远的共振,把他当做秘密宝藏,一个人私藏。”
  随着青年平静的嗓音缓缓流淌,丁篁心中隐约有个猜想越来越越清晰成型。
  顿了顿,他问:“你说的那个人是……”
  然而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赵浔安的呼喊声。
  丁篁呼吸一滞,和谈霄一齐回头看去——
  第29章
  远远的,赵浔安正下车向他们走来。
  边走边扬声说:“车队大部分人都去村长家喝酒了,剩我们几个今晚打算在学校这边自己弄点烧烤吃,晚上还可以参加孩子们一月一次的篝火读诗会,你们呢,想去哪边?”
  回想到之前那种辣得割喉咙的农家土酿,丁篁和谈霄对视一眼,默契决定留下来和他们一起,于是自觉起身去帮忙处理烧烤食材。
  晚上吃过饭,几个大人陪着孩子们围坐成一圈,圈子中央燃起篝火,跃动的暖橙火光映亮孩子们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
  丁篁将刚才吃饭时准备的纸条转交给谈霄,看着他走到扎着高马尾的王老师身边耳语一番,两人互相对视点了点头。
  到了读诗环节,王老师引导孩子们拿出各自提前准备好的诗歌,当众朗读分享,而赵浔安在旁边抱了把吉他当伴奏。
  在王老师的鼓励下,第一个孩子主动站出来。
  丁篁对他有印象,记得白天听故事时他凑得很近,双眼亮晶晶的,分到玩具也是满脸显而易见的开心,给人感觉是个很阳光活泼的小朋友。
  但伴着火堆安静燃烧的噼啪声,孩子读诗的声线却渐渐颤抖哽咽。
  听着一字一句稚嫩的童声,丁篁内心仿佛跟着一起蜷缩,变得潮湿,褶皱。像梅雨季里的一封信。
  这些很长时间才能见自己父母一面的小朋友,可能平时看上去嘻嘻哈哈,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但通过读诗会这样的活动,却会在不经意间掀开一角他们遮掩自我的帘,让人看到这些留守儿童敏感又压抑的内心。
  大抵想念的滋味太难捱,所以都习惯性藏在心底,不轻易吐露。
  而读诗会就是给孩子们这样一个情感宣泄的出口。
  丁篁静静听完全场,期间感同身受地想起很多自己幼时想念父母的心情,出于尊重他没有录音,而是亲耳记住那些内心深处不轻易示人的、又日夜脉脉流动的声音。
  读诗会结束后,篝火还未熄灭,孩子们久久不愿散去,王老师破例提出可以延后半小时就寝,让大家自由活动。
  只是这个机会需要由人抽签获得。
  说完她掏出一把纸条,目光逡巡四下一圈,最后点名一个学生上前抽取。
  看到起身的那孩子,丁篁和谈霄不约而同互相对视一眼。
  因为不是别人,正是他们下午看到的那位“角落里的孩子”。
  两人看着那位小朋友不出意外地抽到写着字的纸条,周围一眨不眨盯着他的孩子们瞬间爆发出热烈欢呼声,兴高采烈地将他团团围住。
  那位“角落里的孩子”站在人群中央,表情无措中透着受宠若惊。
  “我猜老师手里全都是写着可以自由活动的纸条。”谈霄故意把头歪向丁篁说道。
  注视着那个孩子,丁篁勾起唇角小声附和:“我猜也是。”
  身旁赵浔安闻言看他们一眼,笑而不语。
  王老师说完原地解散自由活动后,有几个小朋友立刻跑过来缠着谈霄,央他用手偶再讲几个故事。
  见他能够独自应付,丁篁便没上前凑热闹。
  这时和王老师说完话的赵浔安走回来坐到旁边,垂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弹着吉他。
  丁篁见他一脸笑而不自知的表情,犹豫几秒,凑近问:“你和那位王老师……”
  赵浔安瞥他一眼,没有立刻接话。
  男人低头又拨弄几下琴弦,才缓缓开口道:“你还记得在手工玩具小镇的村史馆,我和你们介绍说村子当时正在转型,是因为有个走出去的大学生又带着投资回乡建设,她帮村民们创新产品,打通电销渠道……”
  “你说的人,就是王老师?”丁篁望了眼王老师陪孩子们做游戏的娟秀背影。
  “对,”赵浔安点点头,双眼不自觉露出光亮,“她是我见过……最有力量的人,当初带领村子转型成功后,她想继续反哺社会,于是主动申请对点帮扶的资格,然后又亲自来察禾沟当支教老师。”
  垂首弹了一段旋律,赵浔安静默片刻后说:“其实我这首歌就是写给她的,这两天一直在琢磨编曲……等等,你那么惊讶干嘛?”
  丁篁缓慢眨眨眼,收起怔愣表情,唇瓣张张合合地说:“我只是没想到,像你这样散漫性格,居然也会有给人写歌的心思。”
  被丁篁说得老脸一红,赵浔安忍不住回道:“那你呢,我也是没想到,你那么想表达自我的一个人,后来结了婚居然转到幕后,还只给那姓梁的一个人写歌。”
  说完,赵浔安又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丁篁:“以前提起你,大众印象都是‘天才作曲家’,但之后再提起你,前面都会缀上梁嘉树的名字,说凡是丁篁写的歌,不用猜,一定是专门写给梁嘉树的。”
  丁篁张了张嘴,哑然地叹口气,表情有点黯淡地无奈道:“那是有原因的……我和公司签过合同,写的歌只能由他来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