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可这次他连半个上午都没坚持住。
  笔尖一直悬停在纸上,微微颤着,却始终不敢下笔。
  他在害怕。
  害怕像昨天一样的卡涩、害怕无法完美、一气呵成地写歌,害怕今昔对比让人难以忍受的挫败感。
  整个白天丁篁抱着吉他,手下无意识地制造“噪音”,弹拨出满地破碎音节,最后他忍受不了像逃似的丢下琴出了门。
  晚饭吃什么,水果没有了,冰箱里的菜应该也不够了……
  他出门直奔超市,一边搜着菜谱,一边在手机上列着采购清单,整个人全身心投入到准备晚饭这件事上,从超市回来后便马不停蹄地钻进厨房,不给自己留一刻闲下来乱想的时间。
  谈霄回来时,被满满当当一桌子丰盛菜色惊了一下,笑着问今天是什么日子。
  丁篁也笑笑,但笑得吃力勉强,于是他很快低下头去,继续当个安静的倾听者,假装一切安好,风平浪静。
  之后几天,他几乎什么都尝试过了。
  试着努力回想这一路受到触动的回忆,尝试读一些简练的文字故事激发想象力,看悲伤催泪的影像挑动情绪唤醒创作欲……可他越是刻意地寻找灵感与状态,越感觉自己就像窗外半晴不阴的天,泛着干巴巴的青白。
  于是想要拖延和逃避的心,逐渐在行为中体现出来。
  他的注意力逐渐转移到谈霄身上,每次青年回来都会聚精会神地听他分享日常,而平日花在准备饭菜上的时间也一天比一天长……直到有一次傍晚,谈霄还没回来,丁篁已经早早做好一桌的菜等他。
  暮色四合的落日时分,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模糊昏暗间,他偶然抬眼望到墙壁上正对餐桌的镜子,里面照出自己独守空荡荡的屋子,坐在餐桌旁等人的模样。
  竟和以前如出一辙。
  那一刻,仿佛煞白的闪电一下子劈中眉心。
  丁篁猛然发觉,兜兜转转,原来他不过是换了个城市、换了个房子、换了个为之做菜的对象……
  他每天无所事事,只为了做好菜等人回来的状态,和以前等梁嘉树回家时有什么分别?
  他怎么可以……这么无能。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丁篁内心无法抑制的自厌情绪,像浓稠黑水般汩汩流泻出来。
  他快撑不下去了。
  窗外寒风肆虐,丁篁像进入漫长的冬眠期,整日窝在床上,那些记载着他的犹豫、勉强和不堪的乐谱,被他一股脑塞进在枕头底下,妄想打包丢进梦里暗无天日的角落,默默落灰发霉。
  负面情绪的又一次凶狠反扑,让他丧失抵抗力气,只能故态复萌地把自己缩回茧壳里面。
  之前领悟的“过好当下”在消沉情绪面前也丧失效力,每当失眠时,他都忍不住觉得自己可笑。
  以为跟着青年出走,离开那个画地为牢的别墅会有什么不同,可如今真的有了自由和时间,他却才发现,自己依然是无欲无求的麻木状态,依然把重心寄托在别人身上,而曾经让他可以废寝忘食、沉浸忘我的创作写歌,如今竟生不出一丝动力。
  他满心以为自己变好了,而沉重现实用力地给了他迎头一棒。
  就在丁篁快要被失望、焦虑和自厌的情绪吞没时,一次如常地做好饭等谈霄回来,这些天他努力在谈霄面前掩饰自己,不想让对方察觉他又被打回了原样。
  可望着大门的那一刻,丁篁忽然意识到,如果真要说现在的自己和之前有什么不同的话,大概这次在他身边的人,是可以信任和寻求帮助的。
  是不会对他坐视不理的。
  当意识到这一点后,一直积压在心中独自难以消解的杂乱情绪,仿佛瞬间找到了出口。
  所以在大门响起开锁声音时,丁篁主动迎上去,他想将这些天困住自己的问题和谈霄聊一聊,寻求帮助或者单纯地向他倾诉都好。
  可还没等他开口,青年进门把头盔护目罩往上一掀,对上他的视线,先是眨了下眼,接着从背后“唰”地掏出一把电子琴来。
  琴身上用红色丝带系的蝴蝶结格外醒目。
  谈霄歪头,抬高眉尾双眸含笑地看着他说:
  “跑一周外卖换一把琴,怎么样小竹老师,值吧?”
  第38章
  丁篁坐在餐桌旁,腿上横着谈霄买回来的电子琴,头顶灯光打在深色的琴漆上,映出如水般流转的光华。
  他手指轻抚在上面,一寸寸小心流连。
  谈霄换了衣服坐到餐桌对面,身上还残留着外面带回来的凛冽寒气,那点冷意扑到丁篁脸上,让他打个激灵,从愣神的状态中醒过来。
  “你……”
  怎么会给我买琴。
  话到嘴边,丁篁又默默吞回去。
  谈霄抬眼见他依然抱着琴没动的模样,不由打趣地问:“这么爱不释手吗?”
  不过还没等丁篁回答,他轻咳一声坐直身体:“还完租车的钱就只够买把这个价位的了,你先凑合用。”
  看到青年脸上闪过些微不好意思的神情,丁篁立刻说道:“已经很好了。”
  手指抚过光滑的黑白两色琴键,仿佛能想象到按下后发出的音色。
  只是这礼物来得突然,让他有些手足无措,尤其知道这是谈霄用辛苦一周攒下钱买的之后,让丁篁不由联想到自身,他这一周每天都在做什么……
  “事先说好啊,”谈霄的话音拉回丁篁注意力,“当年赵浔安给你一把吉他当信物,我也想着送你一件乐器,挑来挑去最后选中这把编曲电钢,不过除了要你保管,我还有个要求——”
  青年挑眉竖起食指,特意着重强调:“这把琴送你是专门用来谱曲写歌的,平时别乱弹着玩儿。”
  丁篁:……
  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霸道”地送礼物。
  转身把琴放好,丁篁垂眼盯着桌面,沉默许久低声说道:“谢谢你送我礼物,只是我最近重新试着写歌并不顺利,这几天也一直逃避,变得又像过去那样……”
  话未说完,谈霄歪头迷惑:“有吗?”
  他自然而然地接着说:“明明你现在会主动开口讲出来,这应该不是曾经那个小竹老师能做到的吧。”
  一句话,让丁篁许久不见天日的内心仿佛透进了一束光。
  他抿了下干巴巴的嘴唇,而谈霄拄着下巴目光平静坦然地看着他,脸上好像写着“说吧,我听着。”
  在青年这副耐心聆听样子的鼓励下,丁篁一五一十把自己最近的状态全盘托出。
  从起初满怀希冀的尝试写歌,实际却干涩卡顿的创作状态,到逃避现实转移重心,反思自己和以前相比毫无改变,以及后来每天都浪费时间虚度光阴,他把心里的难受和自厌,毫无保留地袒露给谈霄看。
  “所以现在,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到最后,丁篁的声音低下去,不自觉揉捻着衣角边,垂着脑袋像外面路边被寒风吹倒的枯草。
  “嗯……其实我差不多也感觉到了。”谈霄听完并没有多惊讶,而是像早有准备似的又拿出一本书放到桌面上。
  “这几天偶尔起夜能看到你门缝里还亮着灯,所以我猜你重新写歌的尝试并不顺利。”他按住书推给丁篁,手掌移开露出封皮上的书名,“今天去买琴的那家乐器店旁边正好有间书店,我进去转了转,翻到这本书,感觉里面的内容兴许能让你有些启发。”
  丁篁拿起书在手里翻了翻,看目录了解到大致是讲“快乐缺乏症”的相关内容,以及如何从“类抑郁”的长时间低迷状态中走出来。
  谈霄倒了杯热水摆在他手边,继续道:“其实有些时候自我评价并非那么准确,因为你这次愿意主动讲出自己遇到的困难,在我看来就不算是一直停滞不前的,而且很多变化自身可能还察觉不到,但旁人都看得十分清楚。”
  说着,谈霄用手指了指自己眼睛,朝他微笑起来:“放心吧小竹老师,我有在看着你呢。”
  青年一番话像杯子里的热水,透过掌心皮肤渐渐传到四肢百骸,将这些天丁篁反复自我磋磨,变得僵麻冰冷的心脏重新捂出点热气,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其中又脉脉泵流起来。
  “对了,给你看个东西。”谈霄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起来的纸,展开后面向丁篁。
  那是一张公益话剧社团的招募海报,上面用亮黄色的粗体字醒目写着招配乐作曲、音响师、演员和后勤人员。
  谈霄说:“你那么久没写歌,手感差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或者可以先试着从事类似方向的工作过渡一下?”
  他把海报交给丁篁,朝他眨眨眼:“上面写的面试日期是明天,如果想去的话,我陪你一起。”
  当晚,丁篁抱着琴、拿着书、揣着海报回到房间。
  他先将琴端正放在桌子上摆好,摘下琴身上的红色蝴蝶结,解开丝带细致地抚平捋顺,折成三叠收进抽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