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玩家这么举棋不定,几乎让我以为做错了什么。我坐立不安,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要出声叫停——无所谓,不问就不问了,我也不那么需要他一个答案;可玩家拧着眉,又一幅很努力的样子。
  最后,我只能装模作样地去看手里的书。
  不知道过去多久,玩家终于说:“叫我斜刘海就好。”
  他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而我默不作声地垂着眼,其实手里的书页一皱。
  这个答案我猜到了,早在他犹豫不定的时候。
  只有另起其他代称时,人才会如此踌躇。当他停顿,我就知道自己只会得到一个普普通通的答案。斜刘海——
  我想要的根本不是这个,而是跟他,跟玩家,跟坐在屏幕前的这个人有关。这很奇怪,回答落地时我才察觉到自己的这种想法,可斜刘海,斜刘海。
  一个直白的简称而已。
  算了。
  摘走书之花后,玩家又从玻璃柜前和我打了个招呼,我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
  其实书之花的培育是很麻烦的,温度多一度不行,湿度少一分不够。最繁琐的一点,是它必须要种在书架边,好像知识是什么实质化的养分似的。
  我不是一个很懒的人,但同时并不勤快,一个月收获10朵就是能力的极限了。
  这种情况下,玩家一次性摘走了近一半。
  我一直坐在原地,翻着书,其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看了什么。月亮柔和地升起来,银亮的光辉洒满小镇,游戏和现实的时间流速大致是1:12,游戏之外的两小时,相当于我们小镇的一整天。
  历史是很无聊的。
  《小镇历史》,无聊中的无聊。
  粉饰的经过在一次又一次的复述里,牢牢演变成错误的样子。这有什么好看的呢?还不如学那帮厕纸文学作者怎么编排魔物。
  我把书又换回去,起身关上大门,打算回去就睡觉了。
  就在这时,图书馆的门被敲响了——笃笃、笃。
  这么晚了,谁会来小镇空无一人的最东边?
  我没有多想,拉开了门。
  玩家在门外的草坪上,背上披戴着月光,手里还捧着一块石头。
  我微微睁大了眼。
  这个时候,像素月亮才刚刚行至中天。清亮的银辉扫洒下来,外面的草坪一片明亮。
  图书馆里黑着灯,于是开门的一瞬间,数不清的光线扑面而来,玩家就站在逆光里,脸上的神色却很清晰,发丝的边缘镀着光,眼里的神情很亮。
  我一时间说不出话,好在游戏内置的对话系统拯救了我,我往上瞥了一眼,直接点选一条:
  “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
  玩家说:“恐怕这个图书馆不仅是图书馆,还是个博物馆吧。”
  我诧异了:“你怎么知道。”
  我先前没有说这件事,图书馆在游戏里的确还有另一个用途,博物馆,或者说陈列馆。
  玩家的每一样东西,都可以展示在玻璃柜里,这就是一个变相图鉴。
  但我从没有这么介绍过,即使村长,也只提了嘴看书而已。
  “下午的时候,我看到你坐在柜子后面,玻璃被擦得很干净,里面却什么也没有,”玩家说,“那个时候我就想到了。”
  他把手中的石头往前递了递,“给。”
  “这是你的,也是我的第一个收藏品。”
  那其实就是块普通石头——遍地都是,平平无奇。我却从他语气里听出微妙的一丝得意,我没有接,眼神询问他这么做为什么。
  玩家说:“这是我拥有的第一个东西。”
  我这才恍然,玩家背包里装的第一个的确是石头。
  木屋的门口是一堆碎石,他想进门就得把石头全清扫开。这是地图设置,但也不是所有的玩家都这么做,他能割些杂草、收集木材,可他偏偏就捡了这块石头。
  我接了过来。
  “确定吗?一旦陈列就不能更改了。”
  玩家嘴角的笑意加深:“我确定。”
  我才发现,石头的纹路有点硌手。凹凸不平的手感来自背面,我把它翻过来,上面就刻着两个字:陆循。
  “……”
  “嘘——”玩家眼疾手快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终于笑了起来,很狡黠,很年轻,有种怎么也藏不住的洋洋得意劲。像一个一直以来小心翼翼准备的礼物被拆开了,他松了一口气,无形的大尾巴又翘起来。
  我则是一直翻来覆去地看那块石头。
  玩家没有说,但我却领悟了他的意图:
  下午我问他的名字,不是他不想说、不愿意说,只是那个时候,他的直播间仍然开着。
  那么多人旁观他的一举一动。
  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主播。如果堂而皇之地打出来,被有心之人记住,利用,那怎么办?所以下午的时候他不开口。
  可是,我想。
  我要的也不是他的真名呀。
  ……一个普通的昵称而已。
  “确定这个是收藏品吗?”
  “我确定。”
  “不改了?”
  “不改。”
  我转着那块石头,心里渐渐浮现出十分柔软的思绪来,觉得自己就这么被哄好了很轻易,不太争气;
  另一方面,心里又的确在抑制不住地明亮起来。
  一匹无形的小鹿高高地跃过月夜,轻快向远方去了。
  石头在掌心摩挲,光滑冰冷的表面沾染体温,一点点变得温暖。
  我问:“那你希望我叫什么?”
  “陆,”玩家说,“叫我的姓氏就好了。我姓陆。”
  ——他是陆循。
  第6章 006(大修)
  我的图书馆终于遭了玩家。
  我这么表述,有种苦苦抵抗的根据地终于沦陷的悲壮。实也如此,那天晚上,就像发现了新大陆,玩家逮到空了就往我这里跑。
  一个开在游戏里的图书馆。
  想也知道,他不是来看书的。
  我的图书馆还不如改名叫陈列馆。玩家一看到新东西就往我这里捎:一把杂草,一根木材,乃至一条刚从河里上钩的、水花四溅的鱼。可图书馆毕竟不是图鉴,图鉴一遇上新事物自动点亮,我的玻璃展柜却并不会。
  想要确认某物为收藏品,先得把它带到我这里来,而玻璃展柜就这么长,它是会填满的。
  终于有一天,我决定隐晦地给玩家提醒。
  “玻璃展柜里的东西,我也取不出来。拿来之前。你最好先挑一下。”
  玩家在空中茫然地停住手。
  “你觉得它我带的太多了吗?”
  我看着展柜里左边的树枝、中间的石头、右边的鱼。玩家正在玻璃展柜上把包里的东西往外倒,鸡零狗碎的又是一堆,我站在展柜后面,双手抱胸,答案实在显而易见,甚至不用我回答他。
  玩家乐观地说:“满了以后就加展柜,我再打一列给你。”
  如果他知道造价多少,可能就不会这么想了。
  图鉴的功能,就代表它不是游戏前期的必需品。光看地图上的位置就知道,我在东侧,而玩家的农场再最西边,地理分布就决定了他不适合天天上我这儿来。
  一般的玩家,光是浇水、种地、钓鱼都来不及,哪来的空闲一趟趟往这跑呢?
  只有后期资源充裕,才有闲心和时间摆弄这些无所事事的小玩意。
  所以,想要增加展柜,可以,得加钱,钱还不少。对现在的玩家,一定是一个天文数字。
  我摇了摇头,善良地没有去打击他。
  玩家却被自己的话启发到了,好奇地来打探我。“你喜欢什么样材质的玻璃底座?”他双手撑在展柜边缘,歪着脖子往我这里凑,“枫木的?白桦木吗?”
  我伸手把他给再推回去——无论什么材质,他都一定买不起。玩家却突然间一拍手:“我知道了,和原来一模一样!”
  我:“?”
  玩家兴高采烈地说:“我也觉得和原来一样好看。那决定了,以后就买这个!”
  我心里缓缓飘出一行问号。
  是,他说的没错,我的确偏好和偏好和原先一模一样的布局,图书馆这么多年,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很满意,没有改动的心思。
  问题在于,玩家是怎么猜中的,通灵吗?
  我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玩家也不是整天在图书馆,他如果成日成日地泡在这里,我是真要去报警的。玩家有许多自己的事,比如农场,第一茬作物快成熟了。
  一批作物的长成周期在三到五天。玩家每天起床,浇水、除草,还要在四周伐木,新人的体力条并不算长,等他完成这些工作,游戏里的一天也快要过去了。
  与此同时,他还得抓紧在镇上溜达。
  这源于玩家第一天解锁的任务:初入小镇。
  【偏远安逸的小镇里,你的到来引起了居民的好奇。去和他们挨个打招呼,感受欢迎和热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