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女人还在她的怀里发抖,橘红色的头发一晃一晃,双臂紧紧环住她的腰,裸露的皮肤贴在一起,眼泪蹭在她的衣领上,润湿了一大片。可她急于确认什么,把女人的头抬起一半,哪怕哭得梨花带雨也是能认出五官的,心中的铁锤终于沉沉砸下来,反而说不出话来。
  这个人确实就是王曼曦——她的高一同学,当年那个梳着高马尾,总是坐在教室第一排,后背挺得笔直的乖乖女。
  对学校的记忆没留下多少,勉强记得自己在她转学不久就辍学了。本以为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有见面的机会,谁能想到会在凌晨一点的红灯街相遇。
  王曼曦终于想起了自己的失态,从她怀里抽身而出,在看到她是谁后如遭雷击,原来到嘴边的“谢谢”也收了回去。
  她的脸涨得比头发还要红,但又不能像上次一样逃跑。拂开吹进嘴里的发丝,细碎的声音随之飘出。
  “我是在这里等朋友……但没找到她,好像是先回去了。那个男人他跟踪我,我又甩不开他,街上又没有别人,我也不知道能躲到哪里。害,这朋友真不靠谱,到现在还没回我消息。我下次再也不来了,实在太可怕了,我现在还后怕呢。”
  “这里确实很可怕,你不要一个人来。”
  “这下我肯定知道了。那个,谢谢你啦。你是叫‘江为知'吗?”
  江为知本来还稀里糊涂的,听了这话更是大吃一惊,没料到王曼曦会记住她的名字,有点羞怯地点了点头。
  两个人陷入了沉默。她们关系一般,又处在这样一种尴尬的境地,待下去的每一秒都如坐针毡。
  王曼曦率先开口:“那个,我要回家了,今天真的谢谢你……”
  江为知迟停了一下,但没有挽留。
  见她如此王曼曦只好背过身走,可脚步慢吞吞地,照这种速度不知道要走几个小时才能到家。江为知本来还疑惑不解,但过了一会突然醒悟过来,对着王曼曦的背影喊道:“我送你回家吧。”
  王曼曦听后立刻转过身来,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喜色,但还是不好意思地推脱道:“怎么能这么麻烦你……你还上班呢吧,我不打扰你了,自己走回去就好了……”
  听了这话更没理由拒绝了,告诉她自己正好下班了,没什么麻烦的。
  虽然嘴比脑子快地答应了,但细想一下却头疼起来。现在已经晚于平时回家的时间了,到家以后还得洗衣服,明早六点就得起床。
  但反正也是顺路,她很快就宽慰好了自己。再者这种事情发生在谁身上都会害怕,她是理解这种心情的——何况这个人还是王曼曦。能和她同行的机会并不多吧。
  现如今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仍觉得自己是在做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她绝对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在把升学率看成首要任务的学校里,成绩是隐形的等级划分,她们之间则是天壤之别。她只能远远地看着王曼曦和朋友说说笑笑的背影,高高的马尾辫在阳光里一晃一晃。
  夜很寂寥,一个行人都碰不到,一排矮矮的夜灯外是朦胧的黑影,笼罩在四周和远方,空气里闷声响着什么。她一个人走惯了,从来没有留意过,如今和王曼曦走在一起,反而观察得细致入微,以此来缓解尴尬的心情。
  可怎么都不适应。她的手放在口袋里——里面还装着有线耳机,走几步就顺拐,吉他不停扫在王曼曦身上。
  笨拙的影子被夜灯照亮,拉得很瘦很长。和它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是王曼曦同样瘦长的影子,被夜风吹得瑟瑟发抖。她发现了,想要把穿在身上的衬衫脱下来,但最后没有这样做。
  她们都低着头,只是盯着脚下的影子,唯一亮堂堂的东西,没有人说话。
  渐渐的,这股沉默被夜的静谧抚平,远处可以望及的星星点点的灯光又给人希望的感觉。这两个素不相识的人虽是不发一语,却从中感到一种特殊的联结,竟使她们从内心熟络起来,共享着同一个夜,也迷恋起这片刻时光。就像坐在汽车后座,头靠着窗玻璃,看着景色飞驰而过,想让这一刻持续很久很久,永远不要结束。
  可这段路很短,比她从奶茶店跑到酒吧还要短。王曼曦家的二层楼已经出现在眼前,一排自建房中最靠近街边的那栋。奶白色的楼体,庭院里一尘不染,围墙上摆满了花草绿植,夜晚总是黑着灯。她比刚从外地回来的王曼曦还要熟悉。
  这段路是她每天回家的必经之路,每次路过都会看上一眼。这次倒宁愿装作没看到,继续牵着王曼曦走下去。
  但王曼曦当然停了下来,站定在门口等她离开,两个人夹在夜风间相望。
  她终归是理性的,含混地道了句别就跑了。丝毫不拖泥带水,看上去更像是着急走。
  一阵猛烈的风吹来,把身后王曼曦道别的话吹散。她已经走出几步远,这时又回过头来。在那里王曼曦的身影被夜色抹得模糊,轻轻地飘摇着,同遥远记忆里模糊的背影重叠。红与黑交替出现在眼前,仿佛还能闻到她发间的香气—栀子花的味道,两年了,一直没有变。
  第2章 边界
  江为知猛地从梦里惊醒,还没缓过神闹钟就响了起来。顺手关了就想下沙发做饭,但日上的太阳照在身上烫得发红,这才反应过来现在是星期六的上午九点。
  卧室的门敞开着,单人床就在视线所及之处,上面空荡荡的没有人。打开微信一看,张婶早晨八点发来消息:“小喜过来了。”
  心里的气还没舒完,就看到在这条上面,“人潮拥挤握住湿热的手心”发来的“早上好!”
  她心里疑惑,不记得有过这个人。点开对方头像一看,好像是泰坦尼克号女主的那个演员,梳着红色双马尾。
  手指哆嗦了一下,险些“拍一拍”,记忆在一瞬间恢复。
  烦躁地翻动着聊天界面,寥寥无几的聊天记录一页就能装满,在这句招呼上面只有一句“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时间是今天凌晨。
  想要回复些什么,但26个字母看得眼花缭乱,连字都打不顺溜,想到的字句打出又删掉,总觉得不够得体,可又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磨磨蹭蹭了好几分钟,最后只发出个“早”,然后就把手机扔到一边,紧急进卫生间冲了个澡。
  出来后按照惯例走进卧室,迎面就是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上面是妹妹江为喜叠好的被,床尾和墙体之间夹着一个陈旧的木质衣柜,盛放了两人的衣服。门的左手边就是江为喜用来写作业的书桌,拉开的椅子正好抵住床沿。
  虽说是书桌,但上面只有一些用不着的教辅,杂乱地铺放着。
  江为喜几乎不在这里写作业,每天放学都背着粉色芭比书包屁颠屁颠跑到邻居张婶家,和同班同学张遥一起写,写完了再一起吃饭一起玩,玩到睡觉的点才回来。
  平时是因为江为知晚上没时间,无奈之下托邻居照应,可江为喜似乎是真心把那里当家,周六周日照去不误,几乎待上一整天。张婶已经习惯这个孩子的存在,视她为亲生骨肉。
  因此这张书桌有名无实。她的笔记本安全地摆放在一角,江为喜从没碰过。她每天早上都会打开,一笔一画落下一行简短的字,日积月累写满了几百行,今天写下的是:帮王曼曦解围,送她回家。
  心情复杂地放下笔,有些拼命抑制的心情再度涌上心头,几次拿起笔又放下,最后还是没有把这行字划掉。
  拎起吉他出门时已经九点半,再晚一点就要迟到了。对面的铁栅栏木门紧紧闭着,没渗出一点声音,不知道妹妹此刻在里面做什么,犹豫了一下还是收回敲门的手。
  楼下的早餐店还没关门,买了一份包子一边吃一边走。兴许是阳光太强烈,照得她头晕眼花,步伐不自觉地慢了下来。低着头躲避日头,在一番斗争下打开了手机,王曼曦果然又发来几条消息。
  “你没去上学吗”
  “昨天真的谢谢你啦!有时间我请你吃饭吧”
  “你id好可爱”
  脚步愈发虚浮不稳,眼前一阵又一阵地发黑,连字都辨认不清。这不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因此她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还是坚持打下“我辍学了”四个字,放下手机后就朝最近的一棵大树冲过去,希望能靠在什么东西上。可还没等她抓住这个救命稻草,身体就彻底失去知觉,头朝下倒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不知过去多久,双眼不停眨动,终于适应了阳光,从她头脑里失去的世界开始恢复色彩和声音。她感到膝盖火辣辣地疼,而自己躺在干燥的水泥地上,吉他完整无损地躺在怀里,手机摔到了一边。身边围了一圈叽叽喳喳的大爷大妈,关切地慰问着她。
  她没时间寒暄,幸好大爷大妈知道她赶时间,没强行挽留,一连迭的道谢说出口就拿起手机往前跑。
  手机多了一道裂痕,按了一下发现还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