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不知不觉地站起来,像梦游一样走向紧紧上锁的房间。
  第3章 复得
  一周多的时间过去了,水瓶里的花已经枯萎,而生活回归正轨。糊里糊涂地过,只要不去想,就真的忘得差不多了。
  中间倒是发生过一些小意外,但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起码在当时看来是这样。
  早班空缺的职位补上了。下了几场小雨,地面湿滑滑的,不能再跑着去酒吧了;键盘手正式退出,陈婷的委屈还是平息下来了,不仅如此还找来一个新的键盘手,几个人的关系终于缓和。
  本来这件事和她没什么关系,几乎算作家常便饭,可这个键盘手思琪实在不同寻常,就连她也不得不注意起来。
  至于另一边,几天前和妹妹大吵了一架(基本上是单方面的),连续几天没对彼此说一句话。现在妹妹别别扭扭地和她道歉了,两人正式和好。反正妹妹心情不好就会拿她发泄情绪,现在正是小升初的关键时期,她早已习以为常。
  除此之外真的没什么值得拿出来细说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枯燥生活,像是复印在了计划表上,分毫不差地执行着。
  如果可以她希望永远这样过下去。虽然不尽如人意,但维持现状总好过吉凶未卜的未来。她更想把生活确切地握在手中,而不是飘摇于未知中,无论这生活有多坏。
  但要她回首就会发现,“吉凶未卜的未来”已然在这一天初露端倪,早上做三明治时切到手指,留了半个菜板的血便是一个预兆。从这一刻开始,她的人生将在种种意义上发生无法挽回的变化,一步步向着未知沦陷。
  就在一切开端的这天下午,她依旧毫无察觉,正准备背着吉他前往酒吧。路上的积水已经干涸,不会在奔跑的时候滑倒。
  可是当她推开奶茶店的门,刚迈出了一只脚的时候,就看到马路边种植的榆树底下坐着一个坐轮椅的女人。她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左看右看都没有看错。
  “思琪?”
  思琪本来盯着马路上的车流,听到江为知的声音后转过身来,摇晃着轮椅朝她靠近。
  键盘手思琪很不同寻常。除去最为瞩目的那把轮椅,她坚持在四十度的天气全副武装,从头到家一身白色,几乎没有一片皮肤暴露在空气里。这奇怪的装扮初到酒吧时引起了一片哗然。
  但在江为知看来算不上什么,反倒是她的长相更让人心里发慌:比尸体还要惨白的脸色,长到腰间的黑色直发和厚重的黑刘海,一双漆黑的下三白眼,眼角的泪痣,比江为知看起来更加生人勿近,乐队的其她成员不敢和她搭话。她和江为知一样,总是一个人坐在一旁,一眨不眨地看着某个地方发呆,神思像是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但这并不意味江为知会对她产生兴趣。她照样一言不发地坐着玩手机,可总是莫名升起一股阴森森的感觉,透过长袖衬衫脊背发凉。一抬头正好对上那双无神的眼睛,深邃的黑色里摇曳着两团死火,像是把她的灵魂烧出两个洞。被发现后思琪不紧不慢地移开目光,又一动不动地盯着某个地方。像是并没有看过江为知,而是一直坐在那里发呆。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江为知甚至怀疑是自己搞错了,兴许思琪只是看着她这边发呆,没有别的用意。但经过几次暗中观察后,她确定那不是偶然,而是真的怀着某种原因的观察。
  江为知不明所以,平时就悄悄地躲着她,哪怕是她喝得酩酊大醉,或者刀架在脖子上,也不可能把自己的工作地点告诉她。连陈婷和老板也不知道,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摸过来的,但绝对不是偶然。
  想到这里全身的寒毛竖立起来。就算是被死皮赖脸的无赖缠上也好办,偏偏是这个一言不发、目标不明的女人,甚至怀疑她是来自阴间索命来的女鬼。
  两人之间只有三米的距离,而思琪仍然毫不避讳地盯着她,黑潭一样的眸子里只倒映着她的眼睛。江为知的烦躁战胜了不善言辞,没好气地开口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一起去上班。”
  思琪说话总是轻飘飘地,和她本人一样虚弱无力。传达到自己的意思后,便自顾自地往前摇着走。走了几步发现江为知还站在原地,于是就停下来等她。
  江为知匪夷所思。但想了想还是跟上,毕竟拒绝这个怪咖只会被上百种更加残酷的方式折磨。唯一的反抗方式就是走很慢,虽然这对思琪造成不了任何影响。
  幸运的是酒吧快要倒闭了,最多支撑三个月,不管思琪有什么目的,到那时她们也就分道扬镳了。这两天她一直物色新工作,最好时间不要太晚,正巧妹妹快放暑假了……
  在音质粗劣的音乐靠着想这些度过了这段难捱的路程,走进鱼龙混杂的街道,两人之间的沉默被喧嚣淹没。
  一个人的时候可以视而不见地直奔终点,但现在推着思琪,遍地都是碧云桃、酒瓶、呕吐物,阻碍着轮椅的前行。思琪一定颠簸得不舒服,但面色看不出丝毫变化,甚至比江为知还要平静。
  江为知痛恨这里。这条她赖以为生的红灯街,人人避而不谈却默许其存在。闷热的空气,破旧的楼房,廉价的花灯,吸引着蛆虫和老鼠,是这个十八线小县城最底层的地方。
  在这里,所有不为人知的恶心欲/望都能得到释放,丑陋是美德,灵魂是养分,唯一的规则是只许堕落,血液和惊液无时无刻不在流出,死掉的人下一秒就会被蚕食干净……
  小时候也远远地看到过如今近在咫尺的景观,卷着头发吆喝的老保,光/着上/半身/拉/裤子的票客,贩/卖自己年轻肉/体的季女。
  忘记几岁的时候离家出走,一个人在街上乱逛,遇到一个坐在街边的女子,大半的皮肤赤/落在风里,上面遍布温痕和瘀伤,劣质化妆品的气味吹出好远好远。她们并肩坐在一起,她捂着鼻子一眼不敢往旁边看,而女子对着她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当时那些话让她印象深刻,现在全都忘记了),还掏出了五元纸币让她去买糖。最后妈妈来了—那时候妈妈还没疯—一把把她夺过来紧紧抱在怀里,五元钱掉在了地上,被妈妈踩成一团废纸。也把女人连推带桑赶跑了。即使被捂住了耳朵,还是听到那些语气激烈的词语,“标子”“宕妇”“鸡”……
  她默默地流着眼泪,被冷风吹得像两道伤口。妈妈又开始骂她,让她远离那种货色。她不懂,回过头来看着那个女子在夜色里东倒西歪的身影。她想妈妈说得对,她不也天然对那个女子抱有抵触情绪吗?总之活成她那样是错的,她绝对不要成为那样的人,不止于此,她还不要成为妈妈那样的人,她要离开连城,走得远远的,让所有这些散发臭味和殴打她的人消失在她生命里……
  “其实……吧?”
  纷乱遥远的的思绪被一句话击个破碎,江为知被拉回现实,方才回首的内容忘得一干二净。
  “你说什么?”
  她摘掉耳机,喧嚣声涌入耳中,低着头才能听到思琪的声音。
  “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吧——”
  “……啊?”
  江为知毫无思绪,不知道她们两人之间能有什么相似之处,是说性格一样内向吗?思琪总不至于这么无聊吧?
  “和我一样不甘心待在这里,有理想的人。”
  江为知没忍住笑出了声,很难想象思琪秉着这张冷脸说出这么中二的话。
  但抛开嘲笑,这句话确实清清楚楚让她想到了一个人,仔细思考一下思琪或许也符合。但是这种形象和她本人有一丁点关系吗?所以思琪是要拉她进传/销组/织?
  “你想多了。”
  面对江为知不以为然的态度,思琪并不意外,心平气和地说道:“但你以前是吧?”
  “……”
  江为知苦笑了一声。她想思琪真的想多了。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早磨平了她所有的棱角和希望。最多只能说是遗憾吧,但也都是命,没办法的。
  “已经不重要了。”
  “我不觉得。”
  “你就没想过去争取一下吗?”
  她没有再浪费口舌回答。这一晚没有再和思琪说一句话。
  思琪却一刻都不肯消停,拿出了几张稿纸,说这是她写的词,希望有人可以谱上曲,作为乐队的代表曲。
  面对这个突发奇想众人皆是嗤之以鼻,上次创作原唱歌曲不知是在猴年马月,演奏了几次只起到赶跑顾客的副作用。
  大家都是混吃等死的态度,早就丧失了对音乐的热爱。再有酒吧都要面临倒闭了,现在每过一天少一天,谁还会闲着没事做这些?
  面对众人的轻视,思琪并没有退缩,但说白了这些人就是一群酒囊饭袋,就算真有这个想法也没有这个能力,所以思琪把唯一的希望寄托在了“同样有理想,不甘心待在这里”的江为知身上。江为知拒绝的态度更加明确,眼看气氛僵硬起来,陈婷主动提议包揽这个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