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今天原本要去找杨芷青,崔漪宁很遵守承诺,答应每天都会去就是会去,除非雷暴和台风。
  现在没有了每天必要做的事情,崔漪宁撑着头,闲散的看着孟知翎小口小口吃三明治。
  她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并且随着三明治在孟知翎手中逐渐消失,崔漪宁的心底升起隐秘的期待。
  最后一口三明治下肚,孟知翎用餐巾纸擦了擦手。
  “还好之前开会的时候到过这里也认得路。”孟知翎把话题又绕回第一个,但很快又跳到她真正想问的事情上,“不过这里好像是你专门用来开会的房子呢。我刚才在浴室里看洗漱用品都是单人份的。姐姐——你的女朋友不在这里住吗?”
  “你喊我的名字就好了。中文或者英文,随你选。”崔漪宁先是答非所问,再向她进行不必要的坦白,“我们前段时间分手了,现在我自己住在这里。”
  孟知翎的眼睛是雷暴天的电灯,崔漪宁按下她的开关,她便在漆黑阴霾的天气里亮起来,“什么?漪宁你这么好,她怎么忍心?”
  竟然连姓氏都省略了。
  崔漪宁笑:“是我和她提的。”
  孟知翎把嘴巴嘟圆,表示惊讶:“诶?是她对你不好吗?”
  “不是哦。”崔漪宁落在孟知翎身上的眼神因为想到杨芷青而稍有柔软,“她挺好的。你刚才告诉我一个秘密,现在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孟知翎前倾上身,“什么?”
  家里分明只有她们两个人,崔漪宁还要俯下身,俯到孟知翎的耳边。她的嘴唇在说话时掠过孟知翎温热的耳廓,她看见小姑娘的耳根到脸颊到脖子全都红透了,像是杨芷青第一次看见她时那么红,“你和我女朋友年轻的时候很像哦。”
  孟知翎的双手如同蛇,在崔漪宁凑近时环上她的腰。等崔漪宁准备后退,孟知翎的双手发力,拦住了她。
  崔漪宁看向孟知翎那双黑漆的眼睛。她说:“但我和她年轻的时候不一样。”
  孟知翎很笃定。她和崔漪宁原本就不远的距离现在开始缩短,无限缩短,短到她们的鼻尖碰到一起,她们的嘴唇挨在一起。
  “我是我自己,我和她不一样的。”
  ——
  雷声更响亮了,天泼墨似的黑。杨芷青放下窗帘回头,小夜灯没有电了,灯光挣扎着闪烁两下以后被黑暗吞没。谢兰升坐在阴霾里,难以从情绪中抽离。
  杨芷青知道这应该不是自己第一次见到谢兰升崩溃。她虽然跟着谢兰升一同悲怆难过,但心里对谢兰升的一举一动都不惊讶,是早有预料的镇定。
  她走到谢兰升身边坐下。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中闪过一个黑瘦的小女孩的身影。
  那个黑瘦的小女孩身上穿一件绛紫色的外套,斜挎一只小小的黑色单肩包。她的鼻腔被消毒水的味道充斥,耳畔是‘滴、滴’仪器运作的声音。
  那是十一岁的杨芷青。
  她站在黑暗里,连接妈妈身体的仪器在黑暗中闪烁着红色的光。她看不懂仪器上的线条代表什么,也看不懂仪器上的英文缩写是什么意思。她盯着它们,看着线条上下起伏之后渐渐变成一条直线。仪器顶端闪烁的红灯更亮,警报声响彻病房。
  杨芷青知道不好了,她知道妈妈不对劲。她想去推一推妈妈,双手伸到半空又落下。黑暗里她看不清妈妈的表情,她不知道要怎么办,只能呆呆地站着,站在妈妈的病床边试探着喊妈妈。
  妈妈没有回应她。
  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病房的门被打开。杨芷青被赶来的医生和护士推到一边。她看着医生把听诊器放到妈妈的心口,然后对身边的护士摇头。
  护士说:“死亡时间是凌晨三点零七分。”
  病房的灯亮了,可杨芷青还是觉得好黑。
  第22章 22
  有天在公司聊起项目结束后休假的事情。
  崔漪宁揉着眉心,面前是一杯喝了一大半的冰美式:“项目还没有做完就在想休假?我只想回家好好的睡一觉。”
  她组里的Luna说:“我想去香港玩一趟诶。”
  Celia皱紧眉头:“香港有什么好玩的?又小又闷,我最不喜欢了。”
  Luna笑得勉强:“我还没有去过呢。”
  “那你可以去感受一下,去了就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Celia满不在乎地说,“我十一岁的暑假是在香港过的。只记得闷热、人多,每个人都低着头走路,行色匆匆,身后有人催命一样。”
  崔漪宁见Luna的脸色愈发难看,喝了一口冰美式后问她:“你没事去香港过暑假干什么?”
  Celia面对崔漪宁语气总是柔缓的,带着一点娇:“那时我爸爸工作调动到香港去,我妈妈就趁我放暑假送我去看他。”
  Celia的爸爸是法官,在业内很有威望。
  偶尔她们在合同上有吃不准的事情,Celia就会问她那位当法官的爸爸最新的法律条文。
  ——
  崔漪宁的双手捧住孟知翎的脸,打断她们即将深入的吻。
  孟知翎的眼睛蒙了一层无害而甜美的蜜,但藏不住她本来就是一只会刺伤人的蜜蜂的事实。
  “好了。”
  “什么?”
  “我知道你和她不同。”
  崔漪宁强调,“很不同。”
  孟知翎的脸颊在崔漪宁的掌心里很亲昵的蹭了一下,又一下。她其实很少做这么亲密的动作,尽管她确实是父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孩子。但如果是崔漪宁的话,她愿意做的不止于亲昵。
  那为什么会觉得我们像呢?
  孟知翎把腰靠在餐桌的椅背上。她的身后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下的雷暴,面前是摸出一根烟的崔漪宁。孟知翎把桌子上的打火机递给她,听她在烟雾之中回忆和别人的亲密。
  “她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很有活力,干劲十足,目标明确。”崔漪宁呼出的烟气并不多,但孟知翎却觉得水漫金山,白雾漫在整间客厅,“但你们确实不一样。”
  崔漪宁不给她纠结探听自己感情过往的时间,话锋一转,引导她们两人的身上:“Celia,我为什么会成为你的目标呢?”
  孟知翎歪歪头,对她的问题表示出极大的疑惑。她伪装出来的天真很多时候只是为了方便她更直白的表达自己本来就想说的话:“你很优秀,很漂亮,喜欢你很正常吧。”
  崔漪宁明白:“你给我带上了一层滤镜。”
  孟知翎没觉得这是滤镜的效果。她指出崔漪宁没有见过工作状态的自己多迷人。
  崔漪宁低低的笑,眼角有几缕笑纹。孟知翎太可爱——而她越可爱越天真,越提醒崔漪宁一些事实:“等你到四十岁会比我更迷人。Celia,我们之中存在很大的时差。”
  这几乎可以说是每一个年长者与年下必然会有的探讨。
  两人之间相差的不止是时间。生长环境作为大背景下,两人的经历、阅历导致对事物和人的不同看法,孟知翎和崔漪宁相差的不止是‘十五年’这个数字。
  崔漪宁在说完这句话之后即刻联想到杨芷青。
  和她年纪相同的杨芷青。
  如果这么对杨芷青说的话,对方一定会开玩笑的回复说:“崔漪宁,我以为中国土地虽然辽阔,但还不至于产生时差这种东西。”她不是听不懂崔漪宁的话,但总会以各式各样的缘由错过崔漪宁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
  “依你的话,只有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分同秒的人才能在同一个时区咯?”孟知翎没有被崔漪宁的话击倒,她以玩笑的口吻很认真的分析崔漪宁的话,“你那边现在是几点呢?我来拨一下我的钟,调到你的时区里去。这样我们就没有时差了。”
  而孟知翎没有错过。
  她的身上穿的是崔漪宁的衣服,头发里是崔漪宁的洗发水的味道。她浸在崔漪宁的味道里。
  崔漪宁的心有些软下来,她的叹息声和在闪电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孟知翎把右腿叠放到左腿上,双手交叠垂放在右腿的腿面,她用身后的雨声做背景,对崔漪宁微笑:“我在说,我会努力追上你的。既然你已经分手了,也请你给我一个机会。”
  ——
  又是一道闪电,雷声紧随其后响起。杨芷青对雷声已经渐渐脱敏。她坐在谢兰升身边,鼓着腮帮子,把已经完全冷却的汉堡全部吃完。
  汉堡里的炸鸡在冷却后生出一层白花花的腻人的油,这片油脂顺着杨芷青的口腔到食道,最后进入胃部。杨芷青感觉自己整个身体都被这股恶心的油脂充斥,呛人且腻的味道让她想要呕吐。
  她推一推已经软掉的薯条,对谢兰升说:“吃点吧,你别死在我家里。”
  谢兰升没有动。杨芷青又说:“你现在和我妈要死的时候一模一样。快吃点吧,我真的不想再看着谁死了。”
  薯条上多了一只瘦骨嶙峋的手,谢兰升一点点把薯条吃了,又去拿起汉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