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崔漪宁在沙发上坐下,小臂垫在大腿上。她看了杨芷青一眼,眼神中的不悦显而易见。
  杨芷青把插着蜜瓜的银叉递给崔漪宁,后者正在自我解释:“Celia又不是我叫来的。”
  蜜瓜被杨芷青举在半空,没有人接,没有人收回。“她知道你家在哪儿。”
  “知道我家在哪儿的人有很多。”崔漪宁把后背靠进沙发里,双手抱住胳膊,左腿翘在右腿上,“以前我上班的时候我们经常在这里开会。”
  “我记得。”杨芷青的胳膊举酸了。她把蜜瓜放回盘子里,发现盘中一块蜜瓜的籽没有挖干净。她就盯着那颗籽,好像是在对蜜瓜籽说话:“我只是讨厌Celia。我有点难过。”
  崔漪宁对此毫不意外。她从认识孟知翎开始,对于她的负面评价就听的够多。但很遗憾,Celia在工作上确实优秀,崔漪宁至今也把对Celia更多的放在工作的部分。
  尽管孟知翎本人的所作所为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崔漪宁冷笑:“Celia的性格就是不讨喜。你难过什么?刚才她在的时候我看你笑呵呵的,有本事不要吃人家带来的东西啊。”
  杨芷青把蜜瓜上的那一颗籽用叉子刮掉了。它落在盘子里,一点声响都没有。已经咽下肚的炸糖糕的油腻从胃里一下子反上来,它是一团火,直烧杨芷青的咽喉,痛的她说话都在忍痛:“我偏要吃。”
  “吃吧。”崔漪宁的手指隔着睡衣掐进自己的胳膊里,“你刚才饭桌上就是想跟我说这些?”
  “我只是不爽Celia的做派。而你还一句都不说她,还要留她一起吃饭。”
  “她是来找我的,是我的客人。”崔漪宁强调‘我的’。
  杨芷青把手上的叉子丢进盘子里,清脆一声响,“那我走?”
  崔漪宁挑眉:“那你走吧。”
  杨芷青真的站起来。
  丘市的夏季天黑得很晚,现在是晚上七点多,太阳刚准备落下。它的余晖泛着金黄色,像一锅用来炸糖糕的油。杨芷青和崔漪宁都在油锅里,是还没有熟的炸糖糕。
  油温的热度炸红杨芷青的眼眶,她的双手握着拳,忍着滚烫的温度,“我真的走了。”
  崔漪宁用眼皮挡住油温的热度,“拜拜。”
  杨芷青烫的声线发抖:“你不留我?”
  崔漪宁松开一直掐着自己胳膊的双手撑到沙发上。她把翘着的左腿从右腿上放下来,而后两条腿一起提到沙发上盘起来。这是杨芷青惯常喜欢的坐姿,站如松坐如钟的崔漪宁以前从不会这么坐。
  “你快走吧。”崔漪宁的声线不抖,脊背挺得也直。除了不看杨芷青之外,她一切如常,平淡到冷漠。
  夕阳的金色不再纯粹,染上了一点橙,混成大火般的色彩。
  杨芷青在这油锅里,浑身上下每一寸骨头都被烧起来。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会被捞起,也痛恨吃炸糖糕的人。
  杨芷青顺着自己的手腕,沿着小臂摸到大臂上的纹身。纹身是平整的,她记得自己的胳膊上那些零零碎碎的图案:大红的蝴蝶结、色彩斑斓的水母、没有脚,不会停歇的无脚鸟和她失忆的时候没有想起来,但现在想起来的那串花体英文字。
  yi ning
  那是崔漪宁的名字。
  她第一次表白被拒绝以后,她纹在胳膊上的崔漪宁的名字。
  她当时想崔漪宁反正也没有很肯定的拒绝她,她们还是有机会的。她等一等,再努力一下,万一崔漪宁就回心转意,改口同意了呢?这个可能性很大啊。
  杨芷青找的字体,确定图案之前她怕突然冒出来的名字吓到崔漪宁,还尽量往花里挑。结果名字纹好了,崔漪宁看到的第一眼就问她:“你是把我的名字纹在身上了吗?”
  杨芷青愣一下,见崔漪宁没有反感,大大方方地承认。
  那时候崔漪宁也没有赶杨芷青走的。
  那时候崔漪宁也没有不看杨芷青。
  她听到杨芷青的答案以后笑一笑,眉眼舒展,很开心的样子:“我就说嘛,这串英文看起来很眼熟。”
  杨芷青的手指停留在崔漪宁的名字上。
  “那,那明天还见面吗?”
  崔漪宁的睫毛颤动了好几下,她终于抬起眼时,一大颗眼泪顺着眼眶滚到脸颊,“你这样我会讨厌你的。”
  杨芷青吸一吸鼻子,使劲把已经淌了一脸的眼泪往回憋。她对崔漪宁笑起来:“好啊,求之不得。”
  天光暗下去了,她们在油锅里待了太久,全都被炸得焦糊,不能吃了。
  第30章 30
  家里没有开灯。一天一夜没有人住,杨芷青进门时闻到一股潮湿的热气。她按动墙上的开关,客厅霎时亮起。她再去按墙上的空调面板,冷风“呼”一下吹散让人不适的潮热。
  杨芷青摘下帽子,摸一摸自己脑袋上的伤。十二针,听起来很吓人,事实上伤疤还没有半个巴掌长。
  窗外的蝉叫的很响,杨芷青站到空调出风口下面。冷风吹过来,蝉鸣和烦躁一齐消失,取而代之是崔漪宁的脸。
  崔漪宁修过的眉毛很细,拧起来又很快松开。近几年笑容成为崔漪宁的敌人,她很有决心的和冷漠站在一起,时时刻刻冷着脸。
  “别站在空调下面,容易感冒。”
  上一次说类似的话的人是杨芷青的妈妈。
  她总是很像妈妈。杨芷青想,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崔漪宁有一种天生的母性。正是这股母性纵容杨芷青理所当然地忽视崔漪宁的付出。而现在杨芷青回过头,惊觉真正的妈妈早就死在自己十一岁那年。
  “你这样我会讨厌你的。”
  “好啊,求之不得。”
  杨芷青离开空调出风口。
  妈妈是杨芷青的错觉,崔漪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不是妈妈。
  既然这样,她的纵容还会存在吗,她还会纵容杨芷青刚才对她说的反话吗?
  ——
  崔漪宁在黑暗中点起一根烟。香烟燃烧时照亮她没有皱纹,也没有表情的脸。
  她维持着杨芷青离开时的姿势:坐在沙发上,两条腿盘起来。现在她要是把披散着的长发也一起盘起来,再打个灯光的话,她就和那些能掐会算的神婆形象相差不远了。
  不过崔漪宁没那闲工夫盘头打灯。她垂着眼皮,用长睫毛给自己做了一面栅栏,把自己还没有流干的眼泪困在眼眶里。
  杨芷青。
  这个人像个鬼一样缠着她。崔漪宁猛吸一口烟,白雾钻进肺里。有件事情她说的没错,杨芷青一心想要复合,所以想起的都是崔漪宁的好。
  但有件事情崔漪宁没说。
  决定分手之后她开始想到的也都是杨芷青的好。
  除去接送她上下班,带她吃好吃的,遇见好看的风景和有意思的事情会分享给她,那年崔漪宁的妈妈杨雪腿骨折,杨芷青二话不说,连着送了三个月的汤。
  杨雪受伤前120斤,杨芷青三个月勤勤恳恳照顾,把她照顾到135斤。等到骨头完全长好,杨雪笑起来时脸颊两边的肉都挤着眼睛。
  她完全没有了对崔漪宁幸福的担心,拉着女儿的手一边拍一边满口夸,“青青这孩子好,这孩子好啊,有耐心,有孝心,而且我们还一个姓,说不定上辈子就是一家人呢。”
  崔漪宁一听她后半句话就知道是杨芷青哄杨雪女士开心时候说的,无可奈何地笑着摇头。
  一直到她们分手之前,杨芷青都保持着每个月去她家两次的频率看望她父母。偶尔她们一起去,但多半是杨芷青自己去。她一手拎着杨雪爱吃的蜂蜜和保健品,另一手提着崔文爱喝的酒和下酒菜,满脸笑意的喊叔叔阿姨。
  崔漪宁加班时就会看见杨芷青发来的照片或者视频,妈妈做了一大桌子杨芷青爱吃的菜招待她。视频的最后,杨雪总会盯着镜头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工作日崔漪宁加班,休息日崔漪宁加班或者睡觉。有杨芷青在,崔漪宁就可以不用做很多事。
  比如回家。
  她并非对父母有什么不满,也并非刻意逃避。近乎于007的工作制度让她难得休息时只想要睡觉。
  杨芷青就会在她睡觉时拉上窗帘,关上房门,杜绝一切会发出声响的声音打扰到她。等到崔漪宁睡醒,洗澡水放好了,饭菜也好了,都是崔漪宁爱吃的。她只要把自己洗干净,坐到饭桌前享用美食就好了。
  崔漪宁以一种要掐死烟头的恶狠狠地气势把烟在烟灰缸里按灭。她的脚踩到客厅被空调吹的冰冷的瓷砖地上。她从客厅走到储藏室,拎出那只黄色的海绵宝宝行李箱。
  ‘如果还有一丝留恋的话。’崔漪宁把行李箱放到客厅地上打开,从卧室里找出自己常穿的几套衣服放进去,‘那就去让自己好好看清楚当时的决定有没有错。’
  ——
  杨芷青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她被大门开启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揉着眼睛,杨芷青看见一身灰色衬衫裙的崔漪宁穿着拖鞋,拎着一个黄色的东西站在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