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这味道真好闻。
牧娘子就知道她会喜欢,当即挖了一坨出来,给女儿抹到刚洗过的头发上。
苏棠星在山上已经很久没有洗过热水澡了,刚刚从浴桶里出来,只感觉浑身懒怠。
娘说她穿的太少,到底怕着凉,又硬是让她再泡一泡脚,说是驱寒。
囡囡,转过身。
被拍了拍肩膀,苏棠星就侧过身背对母亲,让她慢慢给自己梳头。
雕花木梳一下下顺过头皮,母亲的力道轻柔。
苏棠星不禁眯起眼睛。
囡囡?
这一声却不是母亲叫的,而是来源于另一个声音。
泰逢冰凉的脚挤过来,囡囡,我也要泡脚。
有母亲在,苏棠星没和祂说话,脚往后挪了一些。
牧娘子听见水声,问:够不够热?有没有变凉?
没有凉,很暖和。
你爹烧了很多水,锅里还有呢,冷了就添。
屋里只有她们二人,牧娘子终于叹息一声,接着说起爹的身世。
路上不太平,除了山匪精怪,偶尔也能遇到一些修士。牧娘子不愿意把那些人称为仙人。
人有好坏,修炼之人当然也有。你爹他们在半路上就遇见了一伙修士,原本以为是能得到帮助。就算不能,不理会也就是了。可,
可那群修士似乎走的不是正道,你祖父和其他同村都被人生生拔了舌头,又不知做了什么,人就都死了。你爹亲眼看见,落下了病根。娘刚见他的时候,他一句话也说不出,这两年还算好了。
苏棠星正弯腰把往水桶里扎的小狗往后推,闻言动作停住,问:爹有说是哪个宗门的修士吗?
没有。你爹那时候能逃过一劫已经是天大幸事,他不肯和我多说。再来他那时候也小,还要护着弟妹,吓都吓坏了,哪里能去注意那些。
娘和你说这些,也是要你多加小心。人心难测,谁知道肚皮底下装的是什么呢?
我知道了娘。苏棠星想想,说:既然爹是心病,那当然要心药医。娘你放心,我会找出那个人,在爹面前割了他的舌头。这样爹看见说不定就能好了。
牧娘子嗔道:不许胡说。你不许去。娘对你说不是让你去报仇的。都过去了这么些年,谁知道那人修炼到了什么修为,你可不许去硬碰硬。
我有分寸的。
既然爹说不清那人的身份特征,苏棠星就想着可以用追源术找人。
于是等她洗完脚擦干了头发,就踩着鞋去找爹。
爹还蹲在灶前烧火。
看见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苏棠星才知晓他不是社恐,只是童年阴影太大,怕吓到爹,她也没贸然开口,蹲在旁边和他一起看着火。
爹等了片刻。
终于忍不住回头,又回头,疑惑:囡囡?
他开口了,苏棠星才说:爹,我最近和师父学了一个术法,可我用着不太熟练,又没人配合。爹能不能帮我?
爹不解,但爹点头。
他看见苏棠星掐手势就条件反射恐惧。
苏棠星停住。他忙说:你,继续!
这是他的女儿,虽然也是修士,但不会伤害他的。
她那么小的时候,还要爹爹抱呢。
他想起女儿幼时,陷入回忆中。
而苏棠星眼前的画面也在飞快翻转。
他身上的时间飞速倒退,今天吃了娘子买的糖葫芦、昨天给女儿准备晚饭不受控制的追溯源头,直接追溯到了他出生。
苏棠星看着爹被生出来拍在屁股上哇一声哭了:
这可是太源头了。
手势翻转,又重新凝聚,画面蓦地一变。
仙人前面有仙人!
大灾过后的深秋时节,寒露与腐臭交织,泥泞的官道蜿蜒在枯黄芦苇间,河道残留着洪水痕迹。
说话的人像被洪水冲刷过的芦苇杆般摇晃前行。
苏棠星看去。
沾满黄泥的麻衣下摆结着暗红血痂,露出的脚踝爬满紫黑色溃痕那是洪水退去时留下的毒疮。
最前头的老人挂着霉斑竹杖,颈间悬着干瘪的艾草香囊,青灰面庞上,眼白泛着浊黄。
手里抓着一捧乡井土,年少的爹几乎难以辨认。
裸露的脊梁凸起嶙峋骨节,泥浆在凹陷的肋骨沟壑里结成龟裂的壳。
身边两个更小的孩子鹌鹑一样。瘦骨嶙峋,和她的傀儡也只差了一层人皮。
第104章 报酬
妇人们用褪色的襁褓紧裹婴孩,那些小包裹安静得诡异。
忽有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撕破死寂,众人如惊弓之鸟般散开,露出个蜷缩在泥水里的身影那人耳后生着鸡蛋大小的紫斑,十指正抓着腐烂的芦苇根往嘴里塞。
青筋现额,紫斑绕颈为瘟病征兆,众人远离了那人,迟疑看向远处。
那一头,正有修士落下。
肌肤若雪,行步如风。
苏棠星仔细打量,记下特征。
这群人有十来个,却没有统一的着装打扮,不像出自同一宗门。且看似仙气飘飘,实际眉头下压,嘴角下撇。
离得远,只能看见眼窝处深陷成两个黑洞。
他们看到这边的灾民,张口说了什么,朝这边招手。
为首的灾民是他们的村长,见此没有露出太多喜悦,而是和村民商量,是否要上前。
跋涉许久,终于有仙人垂怜,村民激动,误以为即将得救,染了疫病的那人从泥潭里挣扎爬出,拖泥带水地往仙人所在赶去,眼里迸出灼亮的光。
其他村人一看,生怕落在后面,哗啦啦你追我赶,原地只剩下了三个孩子。
等等我,爹,等等我。
瘦弱的爹抱起妹妹又去拖弟弟,拽着两个孩子反倒把自己绊倒了,他急得眼睛发红,好不容易把弟弟妹妹挪近了一点。那头,已经跪在仙人面前的村民猝然一声尖叫。
血液喷溅,半截舌头飞至空中又滚到地上,正掉在爹脚下,那人僵挺着脊背缓缓倒下。
爹停住动作,瞳孔放大,目光惊恐至极。
泛滥的洪水化作了漫天血腥。
空气里是挥之不去的铁锈味。
仙人在快活大笑,眉眼往上吊,嘴角也被拉扯着提到了不可思议的高度,黑洞洞的眼睛和张开的手掌在爹的视线里扭曲成恐怖的漩涡,灾民们被抽离了灵魂了一样,一个接一个,缓缓倒地。
有人走了过来。
浅灰的神仙衣,下摆还沾了未干的一点猩红。
那双脚停在了他们面前。
爹止不住地打着摆子。
仙人、仙人饶命心脏骤缩,他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清楚,嘴巴被一股力量迫使着张开、越裂越大,关节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本就干裂起皮的嘴角渗出滋润的液体,舌头被暴力拉扯往外拽。
然而那个俯视他的仙人,只是动了动手指而已。
视线模糊,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看见仙人无趣的眼神,转头对同伴说:真是一群没用的东西,连进我魂幡的资格都没有。
口上力道骤然一松,他被人狠狠贯在地上。
回忆着女儿小时候的可爱样子,爹还不知道他长大的女儿究竟对自己做了什么。
苏棠星也没说,收手道:好了,谢谢爹。
爹弯起眼睛笑了笑,囡囡,早睡。
好。爹也早些睡,不用烧热水了。
告别爹,回到房间。
娘在往她被子里塞汤婆子,小黄不知道为什么躲在角落目光警惕,听见她回来了,才如蒙大赦扑过来求抱。
苏棠星抱起小狗,怎么了?
娘回头笑道:哦,娘看它好像很喜欢玩水,就想给它洗澡。但你这小狗不给娘碰,一抓它就跑了。
它不是很喜欢洗澡。苏棠星说:它也不是普通的小狗,不用洗的。
她用清洁术清理一遍,小黄在她腿上眯眼享受。
娘打趣道:这还认人呢。
小黄确实很认人,只让苏棠星抱,其他人要碰它都不乐意。
是个只喜欢主人的忠诚狗狗。
苏棠星也喜欢这点,低头和它碰了碰鼻子。
又依照惯例擦刀,仔细擦过放进床里。被窝暖烘烘的,娘看见她这动作,也没说什么。
苏棠星躺进去,又把小黄的窝也搬到旁边。
但是这床没有她乾坤洞府的床大,这样娘就睡不下了。只能把窝拿走,让小黄直接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