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他们近四点时出发。阮英只背一只相机包,黎恪跟在他身后半步,一如十二年前那个夏天。
  先穿过一段田埂,远处有象队踱过,在夕照下留下鎏金肃穆的剪影。两人一时无话,只听见脚下沙沙声响与远处鸟鸣。
  黎恪隐约担心阮英仍在尴尬。
  昨夜阮英容他抱了许久。雨声沙沙,黎恪温热的鼻息拂在他颈间,像只依偎的幼兽。
  终于,阮英抬手揉了揉黎恪的后颈,轻声问:“怎么了?梦到我是噩梦吗,要人抱?”
  黎恪想说“只是想抱你”,又担心阮英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尽管阮英肌肉紧实的身体在他怀中如此驯顺。他稍稍抬头,摇了摇。
  阮英便低声说:“那就睡吧。雨还要下好一阵。”
  此刻走在他身后的黎恪,万分后悔昨夜竟顺从了阮英那毫无逻辑的“劝睡”。他望着阮英矫捷的身影引他步入一片树丛。
  热带植被与少年时所经历的截然不同,各种绿意层次分明,浓烈、深邃、饱满。他们最终停于林缘,眼前是一片开阔平原,三面连接着起伏丘陵。抬头天穹湛蓝,远端已堆起积雨云,被渐沉的夕阳描出金边。
  此地信号微弱近乎于无。阮英展开纸质地图,走向一处明显隆起的小丘:“你等我,我上去看一下。”
  不等黎恪回应,他已快步奔上坡顶。静立几秒,他转过身来,眼中盛满霞光:“快来啊,黎恪,快来看。”
  黎恪如同被某种绵延十二年的召唤所牵引,循着阮英的足迹向前走去。直至他站到他身旁,眼前豁然开朗——
  盆地之中,十数株巨大的金急雨正肆意燃烧。黄昏倾泻而下,将整片山谷浸入一种壮丽的温柔。无数形如凤冠的金色花朵垂落枝头,在夕照中如融化的碎金,铺天盖地,覆满视野。
  黎恪屏住了呼吸。而阮英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相机,向前几步,寻找构图。
  恰有一阵山风掠过,树冠掀起汹涌波澜。紧接着,无数花瓣挣脱枝头,如同被解除了悬浮的咒语,纷纷扬扬旋落而下。真正化作一场从天而降的、金色的急雨。
  世界极安静,只有风吹过叶与花的细微窸窣声。花落在泥土上,草叶上,也落上黎恪的肩与发梢,寂静无声,却仿佛在他心底掀起轰鸣的雨。
  阮英就站在这片无尽的金色急雨中央。衬衫被夕阳染作暖色,周身落满花瓣。
  花瓣是夏天的骨血,而阮英,是穿行其间、黎恪最炽热的灵魂。
  黎恪再难抑制胸中的涌动,一步步踏碎金光,走向阮英,捧起他的脸吻他。
  阮英的嘴唇如看上去那般丰润柔软,并以同样的热烈回应着他。他们从未讨论过感情,十二年前是两小无猜,除昨夜拥抱外更无其他亲密举动。可此刻激情来得如此迅疾、如此必然。
  黎恪一手牢牢嵌住阮英的腰,将他彻底按进怀中,捧他脸颊的那只手却极尽温柔,如托着一片脆弱的花瓣。
  他觉得这十二年仿佛只为等待阮英一人,爆发出从未想象过的力量,像猎人不容猎物再次逃脱。
  他们几乎无法呼吸,却仍不愿分开。最终黎恪稍退半分,细细端详阮英,为他拂去鬓角沾染的金色花瓣,继而开始啄吻阮英的脸颊,耳侧和颈间。
  阮英被亲得阵阵晕眩。恍惚间他想起,自飞机上重遇黎恪以来,尽管一再自欺欺人,他其实早已想象过无数次他们的吻。因此当一切真实发生,他只觉理当如此,水汽丰盈,热气蒸腾,草木环绕,流光烁金。
  他如同投身自然一般,完整地把自己为黎恪打开了。
  回程路上,阮英心情非常好,话多笑也多起来,走着走着就转过来要和黎恪接吻,这让黎恪觉得自己应该做得不错。
  去时一个多小时的路,同样时间返程却只走了三分之二。最后是黎恪轻声提醒,阮英才收敛心神,认真赶路。
  夜晚,民宿里,他们将两张单人床拼在一起,只亮一盏铁质小台灯。
  阮英全身晒成均匀的小麦色,唯独几处少见光的地方仍保留原本的白皙。在昏黄灯光下,那肌肤如润泽的琥珀。黎恪反复亲吻那些角落,手指抚按、轻撑那里的皮肤。
  阮英艰难地抬起头问他在做什么,黎恪低声说:“想试试能不能把这片地方扩大一点。”
  “黎恪你是不是有病?”阮英笑骂,将他重新拉回自己身上,送上嘴唇,与他接一个没有尽头的吻。
  原来阮英如此热爱亲吻。黎恪将这条牢牢记在心底,并更加后悔昨晚他竟只停留在了抱他。
  这一夜他们几乎没有任何睡眠,时间在漫长与短暂之间模糊地流逝,直至晨雾自天际垂落,将四周幻化成朦胧之境,再被初升的阳光缓缓驱散。
  他们离开潮湿温热的床,四肢仍缠绕着不愿分开,一同推开木窗——
  窗外一片光明灿烂,茂盛的花朵在高大象草间肆意盛放,金光毫无保留地倾泻,慷慨地沐浴着他们。
  尽管此刻已臻完美,黎恪却仍想起十二年前共看的那场日出,和阮英用黄菖蒲为他模拟的金急雨。他从身后环住阮英,吻过他沾染金光的眉毛与眼皮,轻声说出他的想法。
  阮英快活地笑出声:“我都带你来看真的了,结果你告诉我你更惦记假的?”
  黎恪心想,不是的。
  那不只一场金急雨,而是阮英在他心里引发的一场心震。持续了十二年,直至世界尽头,直至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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