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她做不了这事,也做不得这事。
  杨长史追随萧九瑜多年,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果断地颔首称是。
  萧九瑜点了点头,对姜见玥与姜见黎道,“你们也累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萧九瑜话是这么说,可姜见黎并不觉得她会将今日萧贞观过府之事轻拿轻放,真的就到此为止,因而直到酉时,她依旧不曾就寝,而是在扶萝院的前堂耐心等待着。
  不出所料,刚过酉时一刻,萧九瑜就撑伞踏着黑夜到访扶萝院。
  姜见黎眼尖,瞥见了萧九瑜玄色大氅上的雪花,诧异地问,“阿姊,外头下雪了?”
  萧九瑜自寻了个月牙杌落座,从姜见黎手中接过冒着热气的陶杯,低头轻轻嗅了嗅,“紫苏熟水?”
  “是紫苏熟水,”姜见黎浅尝了一口,“糖放多了,有些甜。”
  萧九瑜盯着陶杯笑道,“陛下就爱食甜的,一点苦也吃不得。”
  姜见黎一听,就清楚杨长史已经将今日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萧九瑜,只是杨长史不曾下过暗室,因而萧九瑜知不知道萧贞观命她去司农寺的事,便不确定了。
  “看来阿姊已经知道了,”姜见黎说这话时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心虚,“阿黎还想着该怎么同阿姊开口呢!”
  “不知道阿黎说的同我说的,是不是同一件?”萧九瑜只饮了半盏紫苏水就将茶盏搁到高桌上,“阿黎指的是哪一件?”
  “陛下让我去司农寺任职一事,”姜见黎往茶壶中重新注入两勺清水,好让甜味变得淡些,“阿姊指的是此事吗?”
  “晚间少喝些茶水,”萧九瑜提醒完才意识到姜见黎说了什么,“司农寺?”
  “看来阿姊还不知道此事,”姜见黎随手捡起一片干紫苏叶掐在指尖,忍不住摩挲,“陛下今日驾临扶萝院,见到了院中的草木,又见到了暗室中的各种种子,便生了让我去司农寺任职的心思。”
  “那你呢?”萧九瑜盯着姜见黎的脸,不放过她脸上任何表情,“你想不想去司农寺?”
  姜见黎的指腹被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紫色,半晌不说话,萧九瑜知她这是在思索,也不催促,自顾自喝起茶,耐心等着。
  等到茶壶中的紫苏水再次翻滚,姜见黎才开口回答,“阿姊曾问我想去前朝何处,我认真想了许久,像我这般文不成武不就的,入三省怕是难如登天,我本起自毫末,这些年随阿姊遍地游历,所熟悉的也只有稼樯之事,这么一想,陛下的恩典倒真是我最好的选择。”
  萧九瑜闻言忍不住叹了口气,“陛下她……罢了,你想去司农寺就去吧,只是司农寺也有各署各苑,你属意哪一处?”
  姜见黎思索了一会儿,反问萧九瑜,“阿姐,司农寺哪处人最少?”
  “那自然是万作园,”想着自己从未同姜见黎说起过司农寺,萧九瑜有心解释道,“万作园与司农寺下属的其他署、苑、司不同,它由司农寺少卿监管,司农丞实际管理,司农寺主簿协管,设立时间不长,也不过十年左右。它源自于我祖母晋宁夫人的一个构想,那时大晋尝试凿通西域与南疆,各方物产源源不断地流入我大晋,可那些从外邦来的物产到了大晋后,价钱都会翻上数倍不止不说,尤其是果蔬作物一类,因路途遥远极难保存,便是到了大晋,也并不怎么新鲜了,我祖母向皇祖母提议,在司农寺中建万作园,用作培育从各处收集回来的果蔬作物,只是那时的大晋在历经南北一统以及镇伏西域与南疆的多年战事之后,天下受到重创,百废待兴,皇祖母与祖母花费了几十余年的心力才将大晋从千疮百孔之中恢复过来,万作园一事只是初生帝国的千万件杂务中最不起眼的一件,因而祖母只留下了构想,直到我阿耶登基,才真正着手此事。”
  姜见黎静静地听着,给萧九瑜添了半盏热茶,萧九瑜说得口干舌燥,将茶喝了才继续补充道,“阿耶登基后励精图治,在我阿姐江宁郡主的帮衬下,不仅进一步发展了西域商道,还打通了海上上路,四方物产如潮水一般向我大晋奔涌而来,在万作园建成后,阿耶苦寻天下精通农事之人,命他们在司农寺广种外来作物,谁知那些人中混入了贼心不死的高薛后裔,”说到此处,萧九瑜顿了顿,“他们种出了一种新的作物,将阿耶引去万作园,那东西引来了毒蜂,他们趁着宫人赶走毒蜂的混乱时刻,刺伤了阿耶,朝臣因此多番犯颜直谏,阿耶虽留下了万作园,但也应群臣之意,遣散了园中农匠,万作园便从此荒废下来,虽仍在,却形同虚设。”
  姜见黎点了点头,“听上去不是一个好去处,但是,”她话锋一转,“是磨炼还是机遇,谁也说不准。”
  萧九瑜目露赞赏之色,“看来你已经有了选择。”
  第十八章
  勤政殿里头的地龙烧得极旺,萧贞观待了一会儿便嫌热,青菡只得将偏殿书房一侧的窗子略微打开些,好让热气微微消散。
  勤政殿的前殿与后殿之间隔着一座万春园,偏殿书房一侧的窗正对着万春园中的梅圃,眼下还不是红梅开花之时,昨日夜间又落了大雪,萧贞观向窗外看去,只能透过窗间缝隙瞧见被落雪压低了花枝的梅树。
  梅树的花枝蜿蜒凌乱,萧贞观的思绪却比梅枝更乱,昨日因一时之快将姜见黎踢去了司农寺,等到回宫后命宫人取来大晋的百官谱一看,才知司农寺下头竟有那么多的署、苑、司,她还以为司农寺只负责在长安种地呢!
  这下萧贞观犯了难,她不知该将姜见黎放到何处任职,她既不想让姜见黎过得太轻松,也不想将为难姜见黎的心思表露得太明显,姜见黎虽然不是真正的姜氏血脉,但她也算出自翊王府,看在翊王府的面子上,她不能做得太过。何况她还担忧阿姐会横插一脚,若是安排的不好,让阿姐不悦,没准阿姐就能暗中寻个由头将姜见黎调往别处,到时候她主动让姜见黎入朝的举动反而是帮了姜见黎。
  “究竟该怎么安排呢?”萧贞观为难地趴在案几上,盯着窗外的梅树出神,连萧九瑜进殿都没察觉。
  萧九瑜在侧殿中站了会儿,顺着萧贞观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梅树,冷不丁出声,“陛下盯着梅树做什么?眼下还不到梅树开花的时候。”
  萧贞观被吓了一跳,赶忙直起身子,一见是萧九瑜,又立刻端正了坐姿,“阿,阿姐?阿姐怎么来了,青菡,给阿姐看座!”
  萧九瑜并不打算戳穿萧贞观脸上的心虚之色,径直走到萧贞观身侧,低头看向案几上被萧贞观趴出褶皱的百官谱,挑眉问道,“陛下可是遇上了难处?不妨说给臣听一听,或许臣能帮陛下呢!”
  “没,没有,朕只是随意看看,”萧贞观急忙将百官谱卷起,随手搁到一边。
  “那陛下看百官谱作甚?”萧九瑜拿起了百官谱展开,目光从三省六部的名录上划过,最后在司农寺那一块发现了些许端倪。
  万作园那一列上,隐约有指甲划过的痕迹。
  萧九瑜心中了然,重新将百官谱摊开在萧贞观面前,好奇地望着她,“陛下平白无故地看这东西,莫不是只是想了解我大晋的百官架构?”
  萧贞观重重地点了点头,“阿姐真是料事如神,朕就是这么想的,”为了不让萧九瑜看出什么,她又解释道,“朕方登基,从前也没好好了解过前朝百官,连我大晋中央有什么官署,地方有什么建制都不甚清楚,”说着看了看萧九瑜的神色,确认过萧九瑜面色无异后,才继续说,“朕既然已经想通,答应阿姐好好当这个皇帝,自然是要将这些都一一了解清楚的。”
  “陛下能有此心便算是有了进益,”萧九瑜估摸着火候差不多,才道明今日来此的缘由,“其实臣今日过来,是想同陛下谈谈给阿黎授官的事。”
  萧贞观面上的笑意淡了些,不由紧张地问,“阿姐想授予姜娘子什么样的官位呢?”
  “阿黎虽然出自翊王府,能受翊王荫封,但她的身世陛下也清楚,若是一入朝便进三省,那于那些寒窗苦读数年才考上来的学子有些不公,陛下以为呢?”萧九瑜问。
  萧贞观惊喜地双手合掌,轻轻一击,又发觉这动作不够稳重,讪讪地放下了手,赞同道,“朕也是这么想的,姜娘子是阿姐带回来的人,这些年也是跟在阿姐身侧耳濡目染,朕自然是相信她有大才,可是若恩宠太过,直入三省中枢,朕又怕令姜娘子陷入众矢之的,如此也会让阿姐沾了任人唯亲的恶名。”
  “陛下思虑周全,只是为何是司农寺呢?”
  司农寺三个字出现得突然,之前萧九瑜那般问,萧贞观还以为萧九瑜并未知晓姜见黎要去司农寺之事,然而被此刻暗自细想,翊王府是萧九瑜的府邸,府内发生的事杨长史怎么可能不告知萧九瑜。
  事已至此,萧贞观只好如实道,“原来阿姐已经知道朕想让姜见黎入司农寺的事了,哎,”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朕知道司农寺在阿姐眼中算不得一个好去处,只是朕昨日在扶萝院暗室中见到了姜娘子这些年来的苦心经营,又问过了姜娘子的意思,自认为司农寺这个去处,应当会合姜娘子的意,莫不是朕一厢情愿,猜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