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夏侯汾回头看去,羽林卫肩挨着肩将草庐围了个严严实实,“这……羽林卫在此,还有何人不知草庐中的人的身份?”
  姜见黎明白夏侯汾的意思,萧贞观不让臣下在此称呼她为陛下,所为不亚于掩耳盗铃,羽林卫一出,整个竹州还会有人不晓得她的身份?
  “主上愿意如此,不过一个称呼,少卿就不必纠结了。”
  姜见黎引夏侯汾进屋,萧贞观在高桌后正襟危坐,面前摊开着一份章程,夏侯汾匆匆瞥过,想来这就是他被急召来此的原因了。
  “这份章程乃姜卿草拟,夏侯少卿先瞧瞧。”萧贞观将章程推过去,夏侯汾躬身上前接过,一目十行地看完,暗自松了口气,还好,不是什么难事。
  “夏侯少卿可有把握?”萧贞观问。
  夏侯汾拱手道,“臣必不辱命。”
  “此事急迫,朕就不多留你了,你去竹州府衙接管此事吧。”萧贞观挥了挥手。
  “臣送少卿出去。”
  夏侯汾从进入草庐到离开草庐,总不超过一盏茶的功夫,姜见黎引他出去时,见他面色送泛,便好心提醒,“少卿,此事固然不难,但也得提防一二。”
  夏侯汾人精似的,闻言就知道姜见黎不会无故这么说,竹州的水看来比他想得要深些,急忙虚心求教,“某对竹州情形不甚了解,恳请姜寺丞指教。”
  “指教什么的不敢当,下官只是提醒少卿,有见钱眼开的,便有妄图避责的,等到事儿办起来时,少卿可不要被混淆了视听。”
  “姜寺丞言之有理,多谢。”
  有了姜见黎的提醒,夏侯汾接管后格外仔细地先将灾民的人数清点了一番,发现他们分别来自十一个不同的村子,于是又问竹州府衙取来这十一个村子的黄册,比照着幸存的人数,算出了各家亡者数。
  丧生于此次山火的百姓,共一千一百六十七人。
  这是个不小的数目。
  萧贞观下令在五日之内完成收敛入葬,夏侯汾测算丧生人数就花去了一日半,眼看只余下三日半的时间,得加快进程。
  他依照村落的方位,将人分成四批,每一批由五十羽林卫加一百竹州府君护送监督,返回村落收敛亲人尸首,同时他还给每一批都配了五名文吏和两名医师,文吏负责记录实际收敛的尸骨,医师则随机应变,负责前往收敛尸骨的灾民的安危。
  夏侯汾做完这些,特意赶来草庐向萧贞观回禀,萧贞观听了回报,得意地看向姜见黎,“朕早就说是姜卿多虑了,这不好好的么?姜卿这回可是输给了朕,回头好生想想怎么完成自个儿的下的赌注吧。”
  姜见黎却道,“此事还没结束,陛下此时同臣要赌注,未免心急了些。”
  萧贞观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也罢,姜卿不死心,那么便再等等,夏侯少卿,你先回去吧。”
  “少卿,今日文吏回传的名册,少卿可要仔细看一看。”
  夏侯汾不清楚眼前二人在打什么哑谜,不过他不也敢追问,得了萧贞观的吩咐就退下了。
  等人走了,萧贞观才问,“还不死心?就那么不想输给朕?”
  姜见黎取来药箱,“臣还没输呢,陛下,该换药了。”
  提到换药,萧贞观疑惑地举起被虫子咬过的手指,“这无花果叶当真有如此奇效?连着敷了几日,伤口都快痊愈了。”
  “这是民间的偏方,”姜见黎小心翼翼地解开包裹住萧贞观手指的纱布,又将上头无花果叶的残渣清理干净,从石钵中取出新鲜研磨好的叶子敷上去,再用干净的纱布一圈一圈包扎好,“其实谈医师那副药见效更快,奈何主上您嫌苦,臣只好用着偏方了。”
  手指被包了好几层,半点不能弯曲,萧贞观用这根手指戳了戳高桌的桌面,硬邦邦的,嫌弃道,“方子是好方子,东西也是好东西,就是你这包扎的手法,丑了些。”
  “咚”一声,姜见黎将石杵重重扔回石钵里,抱着药箱头也不回地走了,任凭萧贞观如何在身后唤她,也都充耳不闻。
  第一百二十七章
  傍晚,一匹从竹州城郊匆匆赶回的白马与夏侯汾同时到达了驿站。
  “少卿,下官回来送今日敛葬的名册。”
  来人是夏侯汾手下的文吏,也是他极为信任的心腹之一。因着姜见黎的提醒,夏侯汾在安排文吏时,尽量在其中安插从京城带来的人手,与竹州府衙的文吏暗成制约之势,以免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一无所知。
  夏侯汾一遍往驿站内走,一边问道,“今日行事可还顺利?”
  文吏朝夏侯汾拱手,“回少卿,一切顺利,”话是这么说,但是文吏抬手时,借着名册的遮掩,暗中给夏侯汾递了个暗号,夏侯汾恰好瞧见,心下一沉,暗道姜见黎所料无差,到底是出了事。
  还是出了一件不能伸张的事。
  夏侯汾佯装出一副满意之色,“不错,不错,有邹刺史和竹州府衙的鼎力相助,看来再有不出一日的时间,陛下交代的事便能够全部解决了,来,你过来同我好生说一说,今日收敛亲眷尸骸时,那些百姓的情形如何?”
  “百姓们见了亲眷的尸骸自是悲伤不已,但他们也知晓该让遗体早日入土安……”二人一边往堂内走,一边闲聊,途中遇上几次驿站的官吏,夏侯汾都和善地点头微笑,对他们的暗中打量心知肚明,却视若无睹。
  入了堂,夏侯汾吩咐差役上一壶新茶,“你从城外从匆匆赶回来,一会儿还要赶回去,也是辛苦你了,坐下略歇歇,喝杯茶再走。”
  “下官谢少卿体谅。”
  二人继续闲聊,提到遭遇山火的几座山头,夏侯汾还适时发出几声惋惜的叹息,“也是天不随人愿啊,那几座山头也不知过多少年才能恢复如初……”
  “少卿,德阳郡上下如此齐心协力,相信用不了多久便能从此次天灾中恢复过来,您宽宽心。”
  正说着,新茶上了来,差役放下茶时顺口问道,“少卿还有何其他吩咐?”
  “无了,你先下去吧。”
  “是。”差役贴心地将房门阖上。
  二人静默两息,文吏面上的淡然从容顿时一扫而光,急切地想要开口,却见夏侯汾抬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冲他摇了摇头,继续笑呵呵地开口,“也是,此事自有梁郡守、邹刺史他们操心,我等做好陛下吩咐的事儿便好了。”紧接着,夏侯汾又问还有几处村庄没有收敛完毕,以及明日几时能够收敛完之类的问题,文吏都一一回答了,大约过了一炷香,外头才传来极轻微的动静。
  文吏瞪圆了双眼,夏侯汾这才将脸上的笑意一收,朝他招手,“近前回话,究竟出了何事,可以说了。”
  文吏战战兢兢上前,附在夏侯汾耳边道,“少卿,今日收敛的骸骨,有异!”
  夜幕降临,萧贞观用完晚膳后,拿着蒲扇来到院子里纳凉。院子里放置了一张躺椅,还是邹茂庭派人送来的。
  这位邹刺史其实送了不少东西过来,但是只有这张躺椅被萧贞观留下了,她记得姜见黎那个长安京郊的庄子里也有这么一张躺椅,留下这个,必然是合姜见黎的心意的。
  的确很合。
  自从躺椅被送过来,姜见黎每日用完晚膳都会躺在躺椅上观天纳凉,有时候一躺就是一两个时辰。
  躺在院子里真有那么舒服?
  萧贞观好奇了许多日,但从未与姜见黎争抢过那张躺椅,今日也是一时兴起,她想瞧瞧当姜见黎发现自己素日里的位置被她占了后,会是个什么反应。
  然而萧贞观在椅子上躺了许久,漆黑的夜空都快被她灼灼的目光盯出一个洞,姜见黎都没出现。
  “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萧贞观转着蒲扇嘟囔了一句。
  “不好看的话,主上在这里躺这么久作甚?”姜见黎冷不丁从后头冒出来,惊得萧贞观手中的蒲扇都落了地。
  “你在朕身后站了多久?”萧贞观心有余悸。
  姜见黎俯身从地上拾起扇子,拍了拍上头沾上的尘土,“没多久,刚出来,”说着又补充了一句,“是青菡说主上在院子里躺了太久,想请臣唤您回屋。”
  萧贞观别过脸去,“不回。”
  姜见黎在躺椅侧边半蹲下,仰头望天,“主上运气不好,今夜星辰暗淡,没什么好看的。”
  萧贞观不说话。
  “不过暗淡也有暗淡的好处,”姜见黎起身坐在躺椅的搭手上,用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给萧贞观扇风。
  “有什么好处?”萧贞观转过头来,恰好能对上姜见黎含笑的眉眼,她莫名觉得此时的姜见黎,有股说不出的温柔,顿时紧张地攥紧了掌下的衣裙。
  她习惯于姜见黎同她针锋相对的模样,这般柔和的目光,反倒令她不大适应。
  姜见黎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朝着她倾身过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越缩越短,最后连呼吸都近在咫尺。她想逃,却因为姜见黎在她上方挡着,她退无可退,逃无可逃。姜见黎用只有她们二人才能听得见的声音回答她,“很适合,给主上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