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这是实话,却也是托辞。
  萧贞观给了她最后一次机会,“当真如此?没有旁的什么想对朕言明的?”
  “没有。”
  萧贞观将视线移开,“那么姜卿替朕草诏吧,追查竹州乃至整个德阳溺毙女婴之事,凡是违反大晋律令之人,一律严惩不贷。”
  “是,臣领命。”
  追查之事被交予工部左侍郎荀绰,翌日圣诏一下,整个德阳郡都陷入了惊惧之中,一时之间,有关德阳山火的传闻,又多了一种说法。
  百姓私下流传,说此次山火确为天灾,乃是上天震怒于德阳郡内百姓犯下杀业,这才降山火示警,引女帝圣驾亲临,而女帝下令追查乃是替天行道,也是力求保住德阳郡内其余无辜因山火受灾的百姓。
  萧贞观有意放任流言不管,在流言甚嚣尘上之时,左武卫中郎将李融率军抵达了竹州,本该在德阳郡府嘉州的梁述泉借机也来到了竹州。
  他来到竹州的第一件事,便是跪在萧贞观下榻的草庐院子里请罪,足足跪了两个时辰,萧贞观才命李融领他进屋。
  萧贞观手中捏着一张净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她的双手分明已经干净的不沾尘埃,可擦拭的动作依然不停,梁述泉看了一眼就将头垂得老低,生怕萧贞观将他当成指尖的尘埃,一并擦去了。
  “朕前几日还在想,梁郡守究竟何时会前来竹州,”萧贞观玩笑道,“梁郡守,你让朕好等。”
  “陛下恕罪,是臣愚昧,臣自知无颜面见陛下。”梁述泉战战兢兢摘下官帽伏倒在地。
  “无颜面见朕?”萧贞观将手中的帕子一扔,“那你此时过来,便是自觉已经有颜了?说来听听,梁郡守打算如何协助荀侍郎追查你德阳郡百姓溺杀女婴之事?”
  梁述泉膝行上前,将一样东西呈送给萧贞观,“这几日臣在府中亲自整理了德阳郡近几年婴孩出生的记档,此为名册,请陛下过目。”
  萧贞观抬起左手将名册推开,名册“咚”得一声落在地上,梁述泉急忙又伏下身去。
  “梁述泉,你乃一郡之守,是德阳百姓得父母官,教化之事,也是你之职责所在!”
  “是是是,臣受教,臣今后定然悉心教化,严加看管辖下百姓。”
  萧贞观气得头晕脑胀,挥了挥道,“你先下去。”
  梁述泉急忙从地上爬起来,就听萧贞观又道,“将名册捡起来去交给荀侍郎。”
  梁述泉走后,萧贞观又冲着李融开口,“太上皇的意思朕明白了,中郎将一路赶来,舟车劳顿,也下去歇着吧。”
  等到李融也走了,萧贞观才问一直沉默着的姜见黎,“你怎么一言不发的?”
  姜见黎回过神来,“主上处理政务,臣岂敢胡言乱语。”
  萧贞观起身凑到姜见黎跟前,眯着双眸打量她,“姜卿今日是怎么了?频频神游天外。”
  “许是昨日不曾睡好。”
  “借口。”萧贞观不信,“你晨起之时尚且还好好的,似乎,”她回忆了一番,终于想起来姜见黎从何时开始不大对头的,“似乎从李融到来之后,你便心事重重,怎么,你同李融有过节?”
  “主上您多虑了,臣今日还是头一回见到中郎将,如何谈得上有过节?”
  萧贞观一想也对,“可是你今日实在不同以往。”她能感受得到姜见黎身上有股没有来的紧绷于戒备,这绝不是凭空产生的。
  萧贞观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姜见黎觉得若是她今日不说出个所以然来,萧贞观绝不会就这么被糊弄过去。
  “臣……”姜见黎露出欲言又止之色。
  “在朕面前,你有何难言之隐?”萧贞观急切道,“你想说什么直言就是。”
  “臣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想起了何人?”萧贞观警觉道,“不会因着京中来人,让你想起了,傅缙?”
  “也差不多。”
  姜见黎的话令萧贞观大惊失色,“你想起傅缙做什么?你不是说你……”
  “臣并不是想起了太仓令本人,臣是想起了一个来日或许会顶替太仓令的人。”
  姜见玥越说,萧贞观越糊涂,“顶替傅缙?”
  “主上还记得那位谈郎君吗?”
  “你提他做什么?”
  “主上不觉得他的出现,十分巧合,又十分怪异吗?”姜见黎说,“他自称是四处行医的郎中,可是他那样子,哪里像是行走于乡间的,说是哪个高门里头养尊处优的小郎君的也不为过。”
  “你究竟想说什么?”
  “臣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谈郎君,今日见到了梁郡守,才恍然大悟,主上觉不觉得谈郎君同梁郡守有几分相似?”
  “你是说,他是梁述泉的儿子?”
  “不是儿子,也是亲眷。”萧贞观笃定道。
  “若是梁述泉之子,他这个儿子倒是同他不大相似,”萧贞观感叹道,“比他有善心。”
  姜见黎张了张口,笑了一声,听着有些讽刺,“主上的眼神,似乎一直都不大好。”
  萧贞观忽然笑了出来,“朕同你说笑呢,朕明白你的意思,你在提醒朕,梁家醉翁之意不在酒,盯着朕身侧的位置呢,不过朕难道在你眼中就如此好蒙骗?”
  “臣瞧着陛下见到谈郎君时,还是挺开心的。”
  “你便是对他如此看不惯?”萧贞观似乎乐见其成,“要不朕派人将他寻来,你同他谈一谈,或许能化干戈为玉帛呢?”
  “不必了。”姜见黎作势要走,萧贞观急忙上前拦住,“行了,不同你说笑了,司农寺送来的那一车瓜,你打算如何处置?”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司农寺万作园送来的一车瓜,叫做南瓜,是从东南海上传过来的东西,姜见黎得到种子以后,在万作园种了一年多,去岁种的一片几乎连花都没开过就全部死于干旱,直到江宁郡主许清如回京后给了她一份种植要义,她才磕磕绊绊地找到了些护养南瓜的法子。
  第一年,南瓜结的不多,且个头也都不算大,按照许清如留下的经验,南瓜大面积结果应当是在六月中旬至七月下旬,南北略有差异,这才六月中旬,要不是她不想错过此次赈灾的机会,这些南瓜还能在地里再长上旬月,或许能长得再壮实些,个头再大些。
  可是时间紧迫,她等不了那么久了,也只能委屈这些瓜早早地离开藤曼,来到这里。
  姜见黎独自待在存放赈灾粮的粮库里,身边堆着五六筐南瓜,她将这几筐南瓜一筐一筐倾倒在地,将南瓜一个一个摊开翻来覆去的检查。许清如告诉它,南瓜可作备荒作物,在大晋境内广推种植,但前提是,百姓得接受这一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东西。
  她打算趁此机会将南瓜用于赈灾,让百姓知晓此物灾时能饥,如此一来,用作赈灾的南瓜便不能出任何差错,若是吃伤了人,令百姓谈其色变,日后再想推广种植便不会容易。
  姜见黎检查得尤为仔细,凡是表皮上又坑洼的,都被她捡拾到了一旁,几筐南瓜捡拾下来,能用得上的约莫只剩下了八成。
  比她想象的略好些,何况捡拾出来的南瓜也并非是坏的烂的,只是从外头看上去长得有瑕疵而已,这些应当也能吃,她打算带回草庐试一试。
  将南瓜重新归整好,被捡拾出来的恰好能装一筐,南瓜个头不大,但堆在一起重得很,仿佛时石头垒出来的,姜见黎尝试将它提起,南瓜却纹丝不动,没法子,只凭她自己时无法将这一筐南瓜运回的,她打算唤一名左武卫来帮她。
  粮仓外就有左武卫看守,每一个时辰轮一次岗,眼下大约正式换岗之时,姜见黎走出粮仓后,发现外头一个人也没有。想了想,决定亲自往距离粮仓不愿的营房走一趟,寻个瞧着靠谱的,免得再路上毛手毛脚,磕坏了她的南瓜。
  从粮仓前往营房,要经过一纵一横两条巷子,姜见黎只识得营房的大致方位,走到岔路口,忽然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她记得粮仓附近的营房被唤作东柳营,哪边是东来着?
  站在原地踌躇半晌,好不容易根据影子的方位辨清了方向,还未来得及跨出一步,侧面的巷子里就传出细微的交谈声,好似是左武卫中郎将李融的声音,姜见黎鬼使神差地寻了个隐蔽的角落藏了进去,那角落处有两座半人高的石墩,她蹲在气候,恰好能遮住身形。
  “当真查清楚了?”
  “是,那山里头,的确有异。”
  山里头?哪座山里头?被山火烧得不成样的那座山里头?莫非李融也发觉了山火的异常?可是他不是来送赈灾粮的吗?查案之事又不归他管?难道他暗中奉了太上皇的命令?
  姜见黎侧过头,竖起了耳朵,想要听个究竟。
  来人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姜见黎笃定说话的其中一人就是李融。
  “如何有异?”只听李融问道。
  “按说那里的村子已经被烧成了一片废墟,且竹州府衙又下了禁令,那里无论如何都不该有人的踪迹,可是卑职前往时,却在那里发现了崭新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