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姜见玥没见过如今的萧贞观,醉了的,碎了的萧贞观,一时手足无措。
  “你瞧什么呢?”萧贞观当真是醉了,双目瞧着她,痴痴笑问道。
  “陛下,您醉了。”姜见玥只好道,“陛下,您该爱惜自己的身子,切莫再为往事伤神了。”
  可萧贞观似乎并没有在听她说话,仍旧专注地望着前方,望着望着,笑意忽然就消失了。这时姜见玥才隐约察觉,萧贞观大约并不是在看她,她顺着萧贞观的目光,转身看向身后,可是她身后只有一扇绘了花海的屏风,其余什么也没有。
  “陛下?陛下?”姜见玥发觉萧贞观应是醉得厉害了,忽而焦急起来,频频看向窗外,可是青菡哪有那么快回来。
  “为何呢?”
  萧贞观发出一声叹息,落在姜见黎耳中,更像是哭诉。
  “为何呢……”
  萧贞观重复了好多遍,声音越来越低,神色也越来越伤心,她仿佛陷入了一方天地,那方天地姜见玥进不去,也唤不醒她。
  “为何啊,为何你从不入朕梦境……”
  等到凑过去,清晰地听见了萧贞观的话,姜见玥方才知晓,萧贞观在瞧什么。她再次转过身去看向了身后的屏风,这次目光停驻的久了一些,久到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忍不住倾身上前,伸出手去触碰。
  原来并不是幻觉,屏风上当真用与底色相同的丝线绣了一道背影,若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什么。
  还能是谁的背影。
  姜见玥低头唏嘘不止,而另一侧的萧贞观已经趴在案几上彻底醉倒了。
  北疆地广,气候变化多端,雪说下就下,一点征兆都没有,而此地一旦下雪,便成冰封千里之势。
  看着窗外的簌簌落雪,宁五娘心中忍不住纳罕,这塞北怎么九月就开始下雪了?
  “这位娘子,敢问您要用些什么?”妇人打扮的客栈掌柜端着一条雪白的帕子走了过来,“娘子先用这帕子擦擦身上的雪水吧。”
  宁五娘接过帕子道了谢,询问道,“这九月里头下的雪,何时才能停止啊?”
  掌柜的朝外头看了一眼摇头回答,“说不准,有时候下一个多时辰便停了,又是又会下上一天一夜。”
  宁五娘叹了口气,也是不幸之中的万幸,天上落雪之时,她恰好路过一座城池,便立刻寻了家客栈暂歇,想等雪停再赶路,不过看来今日是赶不了路了。
  “眼下店中可还有空余的屋子?”
  掌柜点头,“有的,您是喜清净些的,还是喜热闹些的?”
  “二者有何差别?”
  “您若是喜清净便给您安排后头的屋子,若是喜热闹,就给您安排临街的屋子,窗子一推便能看到不远处的集市。”
  “我喜清净,”宁五娘先订了一晚,“劳烦掌柜的再送些热饭菜往我那屋里头。”
  “娘子在饭菜上可有什么讲究?”
  “有热汤面最好,再来两样佐菜,一荤一素吧。”交代完后,宁五娘便在跑堂的带领下去了后头那一幢。
  她的房间在二楼,果然安静。
  “小人就不打搅娘子了,饭菜一会儿给您送上来。”
  跑堂走后,宁五娘开始整理行李。此次出来已经三个月有余,她原以为最迟八月就能回去,根本没带棉衣,哪知途中又得了消息,一路往北疆而来,一到这里就遇上了大雪,根本无衣可换,冻得瑟瑟发抖。
  明儿还是给掌柜的一些钱,买件棉衣回来吧。北疆比她想得要冷的多,可别阿姊没找到,她就先病倒了。
  宁五娘翻出压在行李最下头的堪舆图,仔仔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并未受损,也并未被雪水沾湿,这才松了口气。
  这份堪舆图是黎娘子生前之物,她不得已拿来一用,可不能弄坏了。
  说起黎娘子,也不知她现如今有没有转世重新为人?离德阳变故都已经过去一年多了,她怕是早就投胎了吧?
  宁五娘盯着堪舆图又看了一阵,在心中制定出接下来的路线与计划,刚将图收起来,就响起了敲门声。
  “进。”
  掌柜的亲自端来了饭菜,主食是宁五娘提过的热汤面,佐菜是一叠洒了佐料的干切羊肉,还有一叠金灿灿的,她从未见过的食物。
  “敢问掌柜的,这是何物?”宁五娘好奇地指着一叠金黄的块状东西问。
  “哦,这是土豆。”掌柜的回答道。
  “什么?”
  “土豆,娘子是从中原来的吧,所以没见过,这是近一年才在我们这里出现的,据说是从西边传过来的。”见宁五娘好奇,掌柜的便多说了些,“这东西以前也有,不过毕竟是外来的,贵的很,自打穆郎君来了这里种植出了此物后,这东西便如羊肉一般常见,这一碟子也才十文,娘子尝尝?”
  “穆郎君?”宁五娘骤然拔高了声音,“你说有位穆郎君种出了此物?他何时来的此地?”
  掌柜的想了想,“确切的我也不知,大约也就这一两年吧,从前也不曾见过他。”
  宁五娘稳住心神,又问,“这位穆郎君,长得什么模样?”
  “看着也是从中原来的,说得一口中原官话,长得也同这里的男儿不大相同,挺,秀气。”掌柜的随口问道,“娘子认得穆郎君?”
  “不认识。”宁五娘脱口而出,“只是好奇,故而问了问,多谢掌柜的了。”
  “哎,不妨事,那我就先先去了,娘子有事再唤我。”
  掌柜的走后,宁五娘盯着这碟名为“土豆”的食物止不住发怔。
  怎么会这么巧,姓穆,还是一两年前来的,且会种土豆。
  第一百三十七章
  秋日过去,便又进入了冬日,冬日一过,旧岁也跟着结束了。
  槐榆院里的两棵槐花树上的白花开了谢,谢了开,午后的两株榆钱也是绿了又败,败了又绿,几来几回之间,大晋的昭兴五年再一片歌舞升平中悄然而至。
  自从三年前德阳郡发生了山火,其后大晋境内风调雨顺,再也没有发生过恶劣的天灾,即便天意顺遂,这三年中,萧贞观也从不懈怠。她远离了一切玩乐,每日不是上朝听政,就是一头扎进东海边的院子里处理奏疏,偶尔也会微服离宫体察民情,这个女帝她已经当得能令绝大部分人满意,除了她那个在太康宫里颐养天年的阿耶。
  既为天子,在事亲孝道上,自然也该为天下臣民表率,虽然两代帝王之间的裂纹肉眼可见地日久弥深,但是萧贞观依然坚持着三日一问安,三年里风雨无阻,哪怕十次里太上皇只会见她三次,她也从不埋怨。
  勤于朝政、事必躬亲、例行节俭且怀有孝心,萧贞观的所作所为让前朝那些文武百官挑不出一丝差错,不过他们的目光偶尔也会流露出些许担忧,尤其是向着太极宫的东方眺望时,那份担忧也随之加重。
  三年前,萧贞观力排众议,以天象为由取消了筹备良久的择婿之时,三年里不是没有朝臣重提此事,但无论如何劝说,都不能撼动萧贞观分毫,便是每岁的正旦大宴与千秋节大宴上,太上皇当众提及此事,也会被萧贞观委婉而不留情面地驳斥回去。如此行径难免会令朝臣多想,长此以往,私下总会有流言传出,而在流言里出现得最多的,便是故司农寺丞姜见黎。
  因为朝臣们发现,他们陛下怪异行径的开始,便是从德阳郡回来之后,而在德阳郡发生了什么呢?思来想去,能被陛下记在心里的,也只有那场差点要了她的命的大火了,幸而姜寺丞救了陛下。
  如此舍生忘死的忠臣,怎么能白白死去,何况姜寺丞又出自王府,摄政王殿下的人,该享的死后哀荣一点也不能少。
  于是那段时间不断有朝臣上书,请求追封姜见黎,并赐她陪葬皇陵的殊荣,他们都以为这事儿事顺水推舟,萧贞观必定会应允,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萧贞观不仅没有追封姜见黎,连衣冠冢都不同意给她立。为此不惜与闻讯从塞外赶回来的摄政王萧九瑜当庭发生数次争执,至于阻拦的缘由,只有一句不明不白的“不合时宜”。
  而后萧九瑜被气得再次出走塞外,已经三年没有再回过长安。这三年里萧贞观从未松口,朝臣们不傻,从她一些作为之中,渐渐琢磨出些什么,譬如萧贞观对京郊那个万作园的重视与日俱增,又譬如姜见黎已经死了三年,司农寺丞一职却再也无人递补。
  这一桩桩一件件一旦仔细思索,便很不寻常。不说别的,司农寺丞又不是什么不同寻常需要慎之又慎的职位,为何一直空悬着?这行径不禁让人想起一桩旧事,太祖皇帝的昭德皇后薨逝之后,皇后之位便一直空悬。所说这二者之间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是一旦这个念头产生,就总让人忍不住多思。
  如此一来,为东宫储君之位空悬而担忧的朝臣们不得不去寻找更多的线索来推翻他们的猜测,可是很要命的是,越来越多的线索昭示着那位故去的姜寺卿在他们陛下的心中有着难以替代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