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什么?”
沈徊被秋江冷这话给吓住了,他实在没想到秋江冷会在此时有袖手旁观的意思。
“我回到人间,只是为了查清楚我当年为什么会变成半人半鬼的样子。风临渊要我死,我就得先杀了他,如今我的事都做完了,也没什么需要我再做的了。”
冷静得几乎淡漠的语气,秋江冷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说出的话却是叫沈徊语塞。
是啊,苍生如何待她,她又要如何以报苍生呢?
沈徊到底是和秋江冷不一样的,他行至今日,抛不下的东西太多了。
家仇,族人,理想,屈辱、、、、
他从未对自己是大理寺卿还是潜龙卫的身份而介怀,只是每一次手上沾血都叫他下意识地心神不宁。
在其位,谋其职,受国之垢,受黎民驱策,他从未因自己走上世人眼中的歧路而忘却自己曾经所发的愿,所立的誓。
因而此情此境,他那颗殚精竭虑的心里,还是有这天下苍生的位置,像是闻氏族人生来就背负的使命一般。
“未竟业果?”
秋江冷与正慌忙退避至鬼宴入口处的众人反向而行,居然走到了那落霞丹炉面前。
沈徊见她突然动作,思量不及,连忙上前去拦。
“沈徊,你还记得我说过,乔老头给我算的一卦吗?”
沈徊忽然放下了拦着秋江冷的手,只静静地看着她,而耳聪目明的朱雀却是在此时突然听到了秋江冷所言,猛地看向她。
“那群老头儿都说我不简单,好得不简单,坏得也不简单。”
“只有乔老头儿,第一次见到我,就一脸的欲言又止,每次想和我说什么,又终于是没说。”
“我知道,因为他给我算了一卦,算到我道心早成,却该命途波折,却被人生生斩断了一生命数,若要回归正途,必得再历经一番波折,偿了未了的业果。”
“我这一路来一直在想,我那未竟的业果是什么?是帮老头们报仇,还是杀了风临渊泄愤?直到现在,我才发现都不是。”
“爱恨嗔痴,不过一念,是很难挂在我心头的,所以,根本没什么未竟的业果。”
“所以,救与不救,能救与不能救,对你来说,都不重要。”
沈徊听得懵懂,只觉得秋江冷果真无心无情,这一路来,居然还能如此置身事外,便以为她现在是如此想法。
“沈徊,你有此言,是有了分别心了。”
秋江冷转而看向他,目光依旧清冷无神,好似能将人内心的想法看穿一般。
“世间万物怎可没有分别?”
“应有分别,却不应有分别心。”
“风临渊做下诸般逆天之举,却从始至终都是顺己而为,注定了不得善终。”
“而我,有逆天之心,为逆天之举,你说我的下场会是什么?”
不知怎的,沈徊发现秋江冷说出这句话时,眼中居然蒙上了一层水光,似乎有泪将坠。
他觉得诧异,更是震惊。
“风临渊说得对,我和他,没什么分别,都是药引子,药引子,是该熔炼于炼丹炉里的。”
秋江冷的语气平静地像是在说一件寻常无比的事,可却叫沈徊和朱雀听得心惊。
朱雀更是再也忍不下去,直接冲到了秋江冷面前,死死地攥住她,怒道:
“你不是说了吗?这些妖魔鬼怪怎么糟蹋人间都与你无关,我们是死是活也与你无关,做什么还要学那风临渊一样?信了他的鬼话!”
妖兽与主人心意相通,朱雀与秋江冷默契已久,此时怎么会不清楚她所言何意。
“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
“我非万物,我亦众生,今日也算是,寻到自己的丹炉了。”
“原来,风临渊才是顺天而为,就连我也逃不过这般命数。”
秋江冷说完,悄无声息地挣脱了朱雀,化为一道轻烟,纵身跃入了落霞丹炉之中。
而就在她纵身将要跃入落霞丹炉的那一瞬间,有人拼尽全力拉住了她。
是沈徊。
“沈徊,不要执着了,这才是我未竟的业果,我的劫数。”
“你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妖魔入世作乱的。”
“我与你不一样,不会像你一样每次杀人之后都会担心折磨自己。”
眼看着落霞丹炉中的炉火即将漫过秋江冷的半具身体,沈徊再想用力将她拽出来时,却发现自己已经濒临脱力边缘了,再坚持下去,他也会一同坠入其中。
“秋江冷,你还记得风临渊说的话吗?”
“他说凡人最擅长做飞蛾扑火的事。”
“可你现在已经是妖了。”
“可我还不想做妖,就像你,绝非恶鬼。”
沈徊话一说完,突然感觉到身后传来一股巨大的力量,原来是杨君集和朱雀他们,在他身后支持着他。
“凡人总是,执念太深了。”
秋江冷淡然一笑,只在落霞丹炉的炉火将要涌出丹炉时,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至此妖魔声歇,鬼宴之中,重归寂静。
靖远城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千瞭山下的百里梧林突降天火,不仅将连绵百里的梧桐树林烧了个干净,还将那山也差点烧没了。
寻常人只会把这件事当做边境异闻,听过便作罢。
可是这件事于妖鬼却不同。
这天火不仅将将困扰靖远城多年的妖孽鬼祟一举焚灭,游离于靖远城外的那些妖怪鬼祟也都被波及,四散逃离,踪迹全无。
等到这个消息传到永安城时,姜元昭正站在城楼之上,目眺远方,是极西之地,也是靖远城的方向。
市集间茶肆桥头,一个白胡子老头儿正摆着“十卦九灵”的招牌,与一些黄口小儿讲着奇闻异事。
对面买菜的小贩已经见他在这里待了好些日子了,一天只算十卦,还真是灵九卦,只一卦不灵。
“我说乔老头儿,你成日在这里摆摊算命,也不收什么钱,图个什么?”
“不图什么,图个清净。”
“真是个怪人……”
这里可是永安城最热闹的坊市,还图清净?鬼才信咧!
而那白胡子老头儿不再说话,只是望了望西边,又看向了坊市间来来往往的人。
似乎在找什么人,又似乎已经找到了。
第六十四章 番外一 鱼龙寂寞秋江冷
除州城外,一处偏僻山林的院落里。
此刻天边将白未晓,密林笼罩的庄园里,却是漆黑一片,半点灯豆都不见。
“大人,属下已经搜查完毕,吴照以及其家人共六十三口,皆在于此。”
姜瑾正拭去自己剑鞘上沾染的血,头都没抬,更是懒得看着院中跪下的乌泱泱的一群人。
“姜,姜大人,求您放我妻儿一条生路吧!就算把我凌迟处死,剥皮拆骨也可以!”
一个眼泪鼻涕哭了一脸的男人正不住地朝着姜瑾磕头,头已经磕破了,地上早已经淌了血。
“吴大人,能在这除州地界,深山老林建造一座如此内有乾坤的庄园,看来并非一日之功啊。”
“既然有心思也有功夫将所有家当转移到此处,怎么没有空为你的妻儿找一条生路?”
“或者说,这就是你自己找的生路?”
姜瑾头依旧未抬,只是已经从擦拭剑鞘,变成了拔剑出鞘,寒芒一闪而过,更是把那吴照吓得又磕起头来。
“姜瑾!太后娘娘只是下旨抓我,并没有说过要我的命!你将我逼到如此地步,是想抗旨吗?”
吴照见姜瑾拔剑,以为她是要对自己赶尽杀绝,当即咬了咬牙,一狠心说出了这番话来,即使现在他的这座私人庄园里里外外都已经全是栖凰卫了。
“太后娘娘又新下了一道旨意,看来吴大人忙着奔波,是没有接到了?珞蓝,给吴大人宣读太后娘娘旨意。”
一个栖凰卫闻言应了一声,便站到吴照面前宣读起了太后懿旨,待吴照听到那旨中“杀无赦”的时候,心头那块重石终于落下,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是啊,谁能与她姜襄儿抗衡,如今她只手遮天,把持朝政,眼看着这嬴黎江山就要改姓姜了。
吴照站队太子,发誓一定要拨乱反正,重振嬴黎皇室,谁料太子仁懦,领头的周相已经被姜襄儿派栖凰卫暗中诛杀,就算自己未雨绸缪,逃到了除州,也还是没能逃过栖凰卫的眼睛。
想至此处,吴照不由得闭眼长叹,感叹终究是为他人做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
“姜瑾,你甘南姜氏,好歹也是百年望族,如今居然出了你这么一个叛徒!”
“为了给那妖后效力,与家族割席,贪恋永安浮华富贵,数年竟未归过一次家,将家族荣辱抛之脑后,你以为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吴照破罐子破摔,自知作为反对姜太后的一党,他只有死路一条了,所以便不再顾忌,只将满腔怨愤发泄在姜瑾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