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这个奴婢不知,只是听他官话口音,才猜测此人来此长安。”朱伶悻悻道:“后来奴婢也没再见过他,只是尊令每月初二去府外一处奴仆们都可去的浴池时,按照约定进浴池最里面的一个雅间,雅间隔横一层竹帘,奴婢就在竹帘前把当月的事对帘后的人说清楚。”
“你也从不曾见过帘后的人是何模样?”
“奴婢不曾见过,但是听声音,竹帘后的人是名女子。”
“哦?那倒难办了。”姬明荣心不在焉地重新把古琴从地上捡起来把玩:“谁知道你这荒谬的故事是为保命满口胡话还是真的?”
“但是大人,朱伶说的句句实话,奴婢每个月与她都要说上一会儿话,因此认得那声音。此刻,她也在云门寺!也是因为如此,长安的隋秋风隋捕快问奴婢案情的时候,奴婢不得不按她的意思将关梨青的事讲了出来。”朱伶匍匐在地上,为求保命一字都不敢有虚假。
姬明荣抖了抖衣袖,终于舍得放下手中古琴,重新坐回软塌,不动声色:“把名字说出来,我即刻就能将她捉拿。”
曾伯渊站在云门寺对岸的山头,咬着牙再三向工头确认:“就这?”他手颤颤巍巍地指向深渊上方悬挂着的竹筐:“你是说这个?”
“是的,大人。”工头再次回答道。
“这个啊?”曾伯渊突然呼吸急促,捂着胸口面色发白:“我惧高……”
“大人,节度使大人和他随身侍从均是用这竹筐一筐又筐送到对岸的。”
曾伯渊从怀中掏出手帕来,擦了擦额头冷汗。再次确认:“一筐一筐都是?”
“都是。”工头肯定地点了点头。曾伯渊又环顾四周,一些围观的工人和被姬明荣留在对岸的一部分府兵,大家都朝他点了点头:“回大人话,的确都是。”
“我这身形,也行?”他低下头,为难地看了看自己圆滚的肚皮,和肚皮尖下微微露出的一双官靴鞋头。
“大人,原本小的也并不确定,可后来节度使的官兵们等得着急了,也有两个人一起站进了竹筐送过去的。因此,这索道看似普普通通,运一个大人过去的问题自然不大。”
“那我试试,那我试试……”曾伯渊满头大汗地走向竹筐,刚刚靠近山崖边,又见到那深不见底的悬崖,灰色浓雾迷漫更显幽深可怖,他突然又站住转过头来,抓住身后的一名身形颇为丰满的县衙书吏:“你,你先上去给本官瞧瞧这索道是如何滑过去的。”
“是大人。”那年轻又家世优渥的书吏不敢有违命令,战战兢兢地爬进竹筐,一边发抖咬牙忍住尖叫,一边由两名工人推着,滑向了索道深处。
“大人你看,这实在是毫无风险啊。”工头在一旁劝解道:“你要是害怕,你闭上眼睛,一下就过去了。”
“放肆!这等小事,怎会让本官害怕?”曾伯渊怒道,挥手将官袍下摆一甩,阔步跨进另一个竹筐:“你们这就送本官过去。”说罢他想在竹筐中盘腿坐下,却无奈实在太胖卡不进去,最终改成了半蹲,双手紧紧攀在竹筐边上。
胡芷桃心中隐约有种不祥预感,朱伶被姬明荣带走问了半天的话也不见送回来,她早已经在朱伶口里探过了口风,一个小小的婢女哪能说出什么让节度使大人感兴趣的事?正想到此处,隐约听到寺庙外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划破云门寺上空——
“他来了?”县令夫人利索地放下手中折扇,直起腰:“这混账东西,还真有些狗胆在的。”
第三卷 第9章
胡芷桃一面讶异于竟听到了曾伯渊的叫喊声,一面见到朱伶领着几名府兵直奔自己而来。她细眉高挑,眼看见朱伶面色绯红,对自己施了一礼,指尖朝自己一指,回头对身后几名府兵道:“就是她。”
“什么?”胡芷桃惊惶问道,望着那几名贴身上前的府兵:“又出何事?”
“奉节度使之命,缉拿云门寺凶杀要犯。”两名府兵不由分说地上来拿了胡芷桃,她皱眉正想解释点什么,突然一听旁边咕咚一声闷响。众人转过头,只见一个圆滚滚,身穿官袍的男人脸朝下昏倒在左院洞门前,青叶为难地看着众人:“县令大人刚刚听到云门寺凶杀要犯几个字后,突然脸色巨变,晕了过去。小僧手无缚鸡之力,实在是接不住大人的躯体啊。”
“他是突然听见我惹上了是非,恐怕会连累到他,被吓晕了。”胡芷桃厌恶道,断然挥袖,看了朱伶一眼,后者赶忙埋下脸来。
“你们无需拿住我,我自会与你们去见姬大人,与他解释清楚各种误会,反正真的假的不了,假的也真不了。”说罢,她昂首走向右院,路过青叶时也了瞥一眼躺在地上的夫婿,只用平常语气说道:“青叶师父你无需费心掐他人中,脱下你的僧鞋,给他闻闻鞋底自然就醒了。他这人气虚血燥,极易受惊晕厥。”
姬明荣端坐禅房中,见胡芷桃快步走上前来,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朗声问道:“府兵说小妇是云门寺凶案要犯,不知大人因何缘故操怀疑到小妇头上?”她谈话之间神色如常,落落大方,不见有半分惶恐。
姬明荣半躺在软塌上,声音悠扬沉缓:“我府中婢女指认你就是暗伏在姬府附近的奸细,你可有话说。”
胡芷桃一听这话,先是面色一愣,又突然放声大笑到喘不过气一般。姬明荣浓眉紧皱,眼前这女人虽有几分飒爽英气却毫无姿色可言,笑起来时干枯额头皱成一团,容貌更是无法细看。他轻轻摇头,府兵转头对胡芷桃怒喝道:“刁妇!在大人面前,休得放肆!”
女人听令这才渐渐平息下来,依然浑身颤栗,一边擦拭眼角泪花一边憋笑:“大人,我一直住在云门寺中,在左院居住已有一年多有余,每日与和尚一起打坐念诵,从未下过山,云门寺众人均可作证。”
“大人,她与奴婢每月见面并非是在今年,而是前两年,奴婢刚到姬府的时候。”一旁朱伶见状赶紧说道:“那时候她每日与奴婢在广州府一处浴场见面,虽隔着帘子,她的声音奴婢是绝不会忘的。”
“胡说八道,什么浴场,什么帘子声音?”胡芷桃瞪圆的眼睛盯着朱伶:“我自问这两天待你不错,我俩也算情同姐妹,你何苦要这样害我?”刚说到此处,众人突然听到房门一声嚎叫:“大人,荆妻实在是冤枉啊!”话音未落,一个圆滚的身材先踉跄了几步进来,头上一个青紫大包,对着姬明荣行了一个大礼,嘴里不住念叨:“属下潮阳县令曾伯渊拜见大人,愿大人福寿安康,荆妻胡芷桃潜心向佛已在云门寺住一年有余,平日里只吃素不杀生,只念佛不骂人,只……总而言之,请大人明察秋毫,荆妻绝无可能是云门寺凶手!”
胡芷桃在一旁听得暗暗叹气,姬明荣捂住了额头,微微摆手示意曾伯渊先别着急说话。曾伯渊见状只好停下来,抹了抹嘴,赔笑站在一旁,不知其意。不多时,另有几名府兵带着几样什物走进房中,朗声禀报:“大人,这些就是今天早晨我们从县令夫人房中搜出的可疑物件,除了药瓶已归还给夫人之外,其余均在此处。”
姬明荣探头去看,刚巧遇见一同着急探头去看的曾伯渊,两颗头差一点就撞到一起。姬明荣近距离看那圆滚油腻的潮阳县令一眼,冷言道:“不如曾大人先来?”
“不不不,我得避嫌。还是有劳姬大人——”曾伯渊满脸堆笑退下,矮胖柔软的身体不由自主挨向胡芷桃,后者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大步。
姬明荣看了看盘中杂物,从中又挑出两只锥子形状细长的玩意儿出来揣摩:“我今天早晨还不曾注意到夫人房中有这样形状奇特的东西,可否告知是何物品?”
“大人,这是婢女朱伶的什物,她与我同住。”胡芷桃冷冷说道。
“你胡说,我怎会有这样的东西?”朱伶尖叫道:“这分明是你的,你还将这东西藏在茶案桌面下……”她说到此处只觉四周异常安静,她意识到什么猛然闭嘴,只见胡芷桃冷笑着看她:“连我都不知这什物是从何处搜出来。”
姬明荣看向府兵:“何人搜的?”
“是我。”一名壮汉走上前来:“大人,属下记得这古怪的玩意儿的确是从茶案桌面下搜出来的,刚好卡在案角下,轻轻一扣就掉下来了。”
“朱伶,这是何物?”
“大人,奴婢的确不知道。”朱伶粉脸通红,看上去就要崩溃:“奴婢只是恰好发现茶案下有这古怪的零件。”
“若非官兵,一般人就算看到这玩意儿,也只会认为是茶案的一个零件,并不会多加注意。”胡芷桃说道:“何况你如何注意到茶案下有东西?我早说过你过于天真可爱,我夫君最爱你这一类的小娘子。”说罢她终于瞥了曾伯渊一眼:“可惜有好日子,你又不过。”
曾伯渊偷偷瞧了朱伶一眼,忍不住嘿嘿一笑,不料却被胡芷桃一眼瞪了回去。
“这种福气,给你你也不想要。”朱伶怒道:“什么县令小妾,全是你诓骗我的借口,你明明有……”说到此处她早已经满脸通红,低声说道:“磨镜之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