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科举选出懒惰的昏官罢了。”李谈云冷言道。
“此人虽能力有限,胆小怕事,但也并非如此昏庸之辈。”姬明荣道:“我需将他叫来将此案查问清楚才是。”说罢转头写了张信笺交由亲随送下山去。
不日曾伯渊果真又回到云门寺来,这次不用再坐竹筐而是走临时的索道,比坐在竹筐里更是惊险,走到一半他几近腿软,无法挪步,最后只能让桥头两端有府兵上前为他保驾。
“这胆小如鼠的玩意儿就是潮阳县令?”李谈云站在对岸不由得微微摇头。
曾伯渊好不容易被府兵前后护送着过了桥,见过了姬明荣与李谈云,又将山下发生的事牢狱中的唐家奴婢如何害怕招供,潮阳县码头的火灾一案是如何发生等事都一一详细说来之后,姬明荣才将话题换到了半年之前范嬷嬷与两位儿子被杀一案上。
“你为何不曾查证药铺的乌头去向?”姬明荣问道。
“大人,官府对药铺中乌头的数量管束极为严格,就算把潮阳县药铺中所有的乌头数量加起来也不足够毒死一头羊,又如何有办法毒死两个精壮的儿郎?”曾伯渊回道。
“胡说!”姬明荣将桌案拍得一震:“岭南北部盛产乌头,时常整个村庄的农民都以种植乌头为生。潮阳县那几家大药铺除了日常对平民零碎卖药之外,倒卖大批的药物才是赚取巨额财产的来源。官府对毒物的约束只针对平民的药物贩卖,可无法约束到商人之间的药材倒卖上去。你休得胡言乱语地敷衍于我!”
曾伯渊被他这样一震吓得冷汗淋漓,双腿发软地跪了下去。
“曾大人,你可知县令在位期间因懒政留下疑案依律是会被剥削官职,削籍发配为平民的?”李谈云冷言道:“若查证大人是有案不查,还刻意隐瞒案情,那会被判为牢狱数年,再出来也是贱籍,永无翻身的可能。”
“我,我没有啊……”曾伯渊战战兢兢地说:“此案发生时,我也才到潮阳不久,手中杂事繁琐难以应付。我记得是某日贱内突然下山从云门寺回来,说是要收拾些日用杂物。她来书房找我,见到了李大和李二的案卷,翻阅之后说自己之前头风突然发作,医官给出的方子里也有这乌头一物,但这乌头极难寻觅,若是要毒死谁这凶手恐怕得自己下地去挖,因此我才……”曾伯渊用袖口擦掉额头汗珠:“我听夫人之话之后,问了问文官发现果真对药馆售卖乌头的数量有约束,因此才未曾追查下去。”
“男人无能却将事情诬赖到一个女人身上,她可是你的发妻。”李谈云越发瞧不起堂下那肥滚的男子:“你的夫人就在云门寺内,我现在就将她叫来与你对峙是否有过此事。”
“将军大可叫来就是。话说胡芷桃虽然是我明媒正娶的发妻,可我二人并不亲近,从成亲之日起我们有各自的禅房并不一同起居。”曾伯渊愁眉苦脸道。
“那你成这个亲是为何啊?”
“他无非也和其他人一样,为了一个女人的嫁妆而成婚。”姬明荣又转头对曾伯渊道:“我知你乃乡绅出身,家产自然比锦绣坊掌柜的小孙女的身家薄了许多。”
曾伯渊面目通红:“世间大半的男人不都是如此,大人何苦来挖苦与我?当初是胡芷桃主动派人来要与我结为秦晋之好,谁知却做了有名无实的夫妻。”
“有名无实?”姬明荣浓眉微颤:“难怪你会纳妾三名。”
说道此处,有人已将胡芷桃带进书房。那样貌平庸的妇人走进门来,向两位大人行了一礼,低头一看瘫在地上的曾伯渊不由得露出嫌弃的神情来。
姬明荣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片刻开口问道:“夫人,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可还记得半年前潮阳县中李大与李二被害一案?”
“这地方一年也出不了几次凶案,自然是记得的。”胡芷桃道。
“所以你也曾看过此案案卷,并告诉曾大人乌头极难凑齐?”
“的确说过,乌头被限制每方每次不过两钱是众所周知之事,此话又有何不妥?”堂下妇人眉头皱起,一张脸的皱纹如同菊瓣绽开。
姬明荣点点头:“并无不妥,不过是向夫人求证罢了。”
胡芷桃又看了看地上的人,面色鄙夷。姬明荣原本以为她会多问几句,不想这妇人竟与他们客套之后匆匆告辞,仿佛全然不认得跪在地上的人是她夫君一般。真是个铁石心肠的绝情妇人,姬明荣想到,转眼见李谈云低头思忖,似在想到了什么。
“这样看来,曾大人在此事上的确失查,但绝非故意不办。”姬明荣道。
“对对对,姬大人明鉴,下官的确不是不查,而是能力有限。”曾伯渊急忙道。
“曾大人,敢问你夫人今年贵庚?”李谈云问道,姬明荣心想这老妇配曾伯渊的确是显得年龄大了一些。
“我夫人么,是胡家小孙女,今年二十五。”曾伯渊道:“比我还小五岁呢。”
李谈云点点头不再多言,他也知道事隔大半年,就算再去彻查乌头一案也很难再找到蛛丝马迹。正打算将此人打发离开,隔壁禅房却传来一声惨叫,那是受伤昏迷中的无名娘子所住房间,三人连忙快步冲了过去。
还未走进房间,看守在禅房门外的嬷嬷迎了上来,神色慌慌张张道:“大人,刚刚那位姑娘突然醒来,见到村医仿佛癔症发作一般。”
“发生何事?发生何事?”姬明荣叠声问道。
“我也是一时之间大意,早上换衣裳时将削羊肉的短刀取下来放在桌案上。”嬷嬷道。
李谈云一把推开她,跨进门去,之间早上还在炫耀自己金创灵药的村医侯斌现在已经重伤倒地,颈下鲜血成河,显然已气绝身亡。而凶手正是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的假关梨青,只见她脸色清白,卷缩在墙角,手中紧握削肉的匕首,她也许只是在惊吓中随手划出一刀,恰好就割破了侯斌的喉咙。
“发生何事?你为何要对他下此毒手?”跟着走进来的曾伯渊怒道:“两位大人才为你洗清唐家一门血案,你竟然又……”胖县令言辞之间颇为无奈。
“我想她还没彻底清醒过来。”李谈云走上前去,轻轻地将匕首从假关梨青手中拿出,好言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假关梨青也呓语着:“我刚刚醒来时,眼前有块巨大的玉佩在晃动,我还以为是自己看到了从前欺辱我的恶人。我也没做多想,我没多想……”
“那你现在再看看,地上这名是欺辱过你的恶人么?”李谈云问。
她的目光慢吞吞地从远处转移到地上那具尸体上,惊呼起来:“我,我不认识他!”
“因此你杀错了人。”姬明荣皱眉道:“你就单凭一块玉佩认定那就是欺辱过你的人么?”
“不,那不是普通的玉佩。我认得那块玉佩!”假关梨青朝他喊道:“八年前,正是这块玉佩的主人将我从北方拐带到此处,又卖进了云门寺。那些日子,她日日都将玉佩挂在腰上,化成灰我都认得!”
“你说玉佩的主人是拐卖你的范嬷嬷?”李谈云走到侯斌的尸首旁边,将玉佩从他腰间取下。
“我绝不会认错!”假关梨青道。
“不过既然唐家血案我已还你清白,你现在可能告诉我你是谁?”
“我就是锦绣坊胡国涛的外孙女,吕美月。”吕美月凄苦道:“八年前,我与一名叫关梨青的姑娘一同被范嬷嬷拐卖到潮阳县。为了混淆身份,我被卖进云门寺时用了关梨青的名字。”
“你可知现在关梨青在何处?!”李谈云问道。
“我不知。”吕美月摇摇头:“也许已经去世了。”
“去世?”李谈云大惊。
“是,当时我与她一同被炭火火盆所伤,她的伤势比我更重,云门寺的老和尚不肯收她。我想那范嬷嬷是决计不会花银子为她治病的,我曾听和尚说他们懒得要将她带下山去,不如就丢在山上让野兽叼了去吃了。”
“所以你也不知她是生是死,可当初你为何要蒙骗我说她用了你的身份?!”姬明荣怒道。
“我也不过是想要催促你尽快洗清我身上冤屈,唐家上下家奴均被宁家收买,十来人均诬陷于我,我百口莫辩。”吕美月眼含恨色:“虽我已经沦落成贱籍,失去自由身,也无什物可证明我的真实身份,可唐家小姐愿意相信我的身世,待我如同亲妹一般。我当时因为想要救下她,情急之间才会将剑拔出为她包扎伤口,不想却被说成是将短剑刺入她的腹中!”
“好了好了,既然唐家一案你已是清白,琐碎之事可以后再说。不过你现在又因为受惊多害了一条人命,虽然你是病重发了癔症,却也需依律押后再审。”姬明荣不耐烦地说,转头看向依旧面无血色的曾伯渊:“此案既然发生在云门寺,就是在曾大人的管辖范围内了。”
曾伯渊低下头去,气若游丝地应了一声,大概是被满地的血迹吓得不轻,姬明荣只能先宽慰他去隔壁书房歇息,再进些吃食,待缓过心神后再办案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