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秦牧带着两瓶水过来了,他拧开瓶盖把一瓶水递给苏语,自己一仰头喝了半瓶。
  苏语喝了一口,“秦总,你跑步上山的吗?”
  他看着她笑起来。
  苏语也笑起来。
  他指指山上,“刚从山上下来,你不上去看看?”
  “龙门?”苏语伸长脖子看看在悬崖绝壁顶上的那个平台,“自杀者的圣地,据说每个月都有人从上面跳下去。”
  “对于很多人,这一跳下去,世界就干净了。”
  苏语有些吃惊,不过也没有一惊一乍地去看他,“可是,那些爱你的人会痛啊,虽然只有他们会心痛,他们痛死了。不,我不会跳下去的,永远不会。”
  “往上走走,越往山顶感觉越好,再往下看,这芸芸众生的纷繁喧嚣都跟你没关系了,至少暂时没关系。”秦牧在另一个椅子上坐下。
  “秦总,你喜欢爬山吗?”苏语想起自己有几年没有爬山了。
  “我是山里娃,我中学时候的住校,离家有两个山头,每个星期天去上学,星期五从学校回家都要走半天。我那时候想,我将来上大学了,再也不回去,我要去一个东南西北都是平地的地方,走三天三夜都看不到一座山。”他带着迷离的笑看着山下的湖水。
  “现在,我其实很怀念我小时候爬过的山头,我妈是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唯一的教育方式就是打,作业没做完,打!考不好,打!任何错误,打!她打我,或者怕她打我,我都会爬到某个山头大喊大叫,叫完就舒服多了。”
  “其实,现在也可以的,后面很多没人的山头,爬到山顶,想怎么吼就怎么吼,想怎么唱就怎么唱,放飞自我一点问题都没有。”苏语一直想有一天一个人爬上一个山顶,站在上面大声唱歌。
  他靠在椅背上,伸长腿,“我以前听过一首歌,我那个年代的歌,里面有一句:有一天我会飞过世界的背。”
  好巧,苏语会唱这首歌:
  “有一天我会
  插上翅膀飞
  有一天我会
  睁开双眼看
  有一天我会
  见到我的梦中有谁
  有一天我会
  飞过世界的背”
  “对,就是这个。名字是:有一天我会?”他拿出手机开始找歌。
  苏语打开手机把这首歌分享到朋友圈,然后想起来,他们只在一个工作群,不是朋友,没有共同的朋友圈。
  “你几岁了?”秦牧问苏语。
  “27”
  “好年轻!想飞你就去飞吧,趁年轻,趁一切还来得及。”
  “你找到人代替我啦?”年轻吗?苏语觉得自己走完了半世的沧桑。
  他扭头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你无法代替,你是我部门里最好的。可是,工作不是生活的全部,人生只有一次,不值得为没有价值的东西停留,给自己自由,想飞多高就飞多高。”
  “这个跟年龄没关系吧?只要你想要。”
  “话是这么说,可是一个人,你带她来到这个世界,你对她负有全部责任,那个带你来到这个世界的人,她的一生都是为了你。那一天到来,你会连病都不敢生。”
  秦牧随意地问:“搭我的车下山吗?”
  苏语轻轻摇摇头,“您先走吧,我还想再坐一会儿。”
  “注意安全。”秦牧走了。
  苏语满脑子都是秦牧那句话:“给自己自由,想飞多高就飞多高。”
  端午节前夜,苏语的一项检测预计在八点半结束。她去食堂吃完饭回到检验室,却发现检测仪器停止工作了,这台设备坏过好几次。苏语打电话给QA部和仪器供应商,对方说明天来修。苏语只有做好记录,换衣服出了检验室。
  秦牧已经走了,周末和节假日他都尽量不加班。
  有一次,他等苏语和微生物组的小李做完检测一起下班,小李说:“秦总,你陪我们加班,您夫人孩子没意见吗?”
  他有些落寞地说:“我女儿住校,我老婆,她忙得很,她每天晚上要上课、开讲座,忙得很。他们没空有意见。”
  不过,周末和节假日他都会提早下班,他要去学校接他女儿回家。
  苏语在他助理的办公桌上找到他的名片,一边走一边打电话跟他汇报情况。
  苏语走在街上,天还亮着,夕阳把云朵染成金黄色。苏语很久没见过夕阳和晚霞了,她已经习惯于披星戴月地回家。她慢慢地往家走,不时看看天空,原来夕阳这么美。
  明天是端午节,苏语父母参加一个旅行团去欧洲旅游。他们很节俭,很少去旅游。
  苏语总是加班,而且她的失误率很低,她这几个月工资很高,就给父母报了一个欧洲游。
  苏语从未去过欧洲,她打算等离婚后,自己一个人登上艾菲尔铁塔。
  打开家门,眼前的景象却让苏语目瞪口呆,她看见家里有一个穿着情趣内衣的女人。
  她长得并不是太出众,不过个子很高,透明的吊带内衣里丰满硕大的胸部清晰可见,同样丰满圆润的臀部仅穿着一条丁字裤,细腰却不可思议的盈盈一握。
  苏语闻到那股熟悉的香味,她明白这是她丈夫林锋的情人。
  那女人最初的一惊过去后,马上恢复了镇定,她一脸嘲讽地夸张地上上下下打量苏语好几遍。
  苏语知道她在鄙视自己小女孩般纤细瘦小的身体。
  那个女人挑衅的目光让苏语开始愤怒,她举起手机,对着她不停地拍照,这些照片将会让她在离婚中占据优势。
  看见苏语拍照,那个女人惊恐地尖叫起来,她扑过来抢苏语的手机。
  苏语知道自己不是她的对手,忙往旁边一闪。
  那个女人撞到门边的桌子上,花瓶被她带下来摔在地上碎了,她转身又扑向苏语,可是,她痛苦地尖叫一声倒下去。
  苏语看见血从她的脚底涌出,她光着的脚踩到花瓶碎片。
  林锋从浴室冲出来的声音,他大声问:“妞,怎么啦?”
  苏语刚要转身就被他一掌推开,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手机,手机,她拍照了。”那个女人恐慌的声音。
  林锋一步跳过来,要捡她掉在地上的手机。
  苏语爬起来去抢手机。
  林锋朝她的肚子就是一脚,狠狠地把她踹开。苏语飞起来,重重地撞到墙落下。挂在墙上的结婚照掉下来,砸在她额头上。
  眼前一片黑暗,她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语在剧痛中醒来,她睁不开眼睛,红色的光线太亮,眼睛又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粘在一起,贴着地的脸也黏糊糊的,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她的额头在眩晕中剧烈疼痛,仿佛有人揭开了她的头骨,她的肚子也大概被撕开了,五脏六腑都被掏出来一般,不然怎么会这么疼?疼死了,原来疼真的能死人。
  苏语想自己真的要死了,死了好啊,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可是你不能死,要死你也要做苏语死去,不能做林锋的老婆死去。
  她努力睁大眼睛找自己的电话,它就在不远的地方,已经被砸碎了。家里没有座机电话,苏语想,你要到外面找人帮忙。
  苏语竭尽全力站起来,她捧着自己的肚子,踩着一地的碎陶瓷一步一步挪进电梯。到了一楼,怎么保安不在?他怎么能不在呢?苏语歪歪扭扭地走到大街上,她倒下去的时候抓住一个大男孩,“救救我!”
  第9章 我只是要离婚
  苏语感觉不到自己,她想,我是不是死了?
  “苏语,苏语。”有人叫她的名字。
  苏语睁开眼,是一张陌生男人的脸,“你是无常吗?还是来带我走的天使?林锋不会追到天堂再打死我吧?哦,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可以进天堂吗?还是必须下地狱?应该下地狱,残缺不全的人应该下地狱。”苏语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苏语闭上眼睛,“带我去哪里都可以,天堂地狱随便啦,带我走就行了,带我离开这里,我想离开这里。”
  苏语再次睁开眼睛,她的头和身体木楞楞地疼,还会疼就没死。这次她真的醒了,她看看周围,这是一间病房。
  “苏语。”有人叫她。
  苏语仔细辨认面前这张脸,想起来了,是QC部的老大秦牧。
  “苏语,你档案里留的是你父亲的电话,打不通。你丈夫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通知他。”他轻柔地说着。
  苏语摇着头,她的眼泪铺天盖地地涌出来。
  他沉默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又说:“其他家人和朋友呢?”
  这些年里,她断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她孤零零一个人活着。眼泪流进耳朵里了,很难受,苏语把脸扭朝一边。
  秦牧走过来,他递一张纸巾给苏语,“你丈夫叫林锋?他打你?你的伤是他打的?”
  苏语的眼泪模糊了世界,她听见他叫她“妞”,三年前那个醉酒的夜,他满溢着柔情说:“妞,我们结婚吧!”他不是向自己求婚,他是在向她求婚。昨夜,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吧,把自己踢得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