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蒋宜周不由无言,又有点心塞塞。
  这就是基因差异吗?
  他问:“你每天都在这画?画了多久?”
  “半个月。”吾掠道,“族里不着急。把最上面一部分画完了,过几天要准备搭脚手架画中间部分。”
  上面太暗,为防跌下去,蒋宜周一直靠着吾掠的胳膊,这会儿更是往他的方向又凑紧了些,指着一株神树旁的河流,问:“这是什么?”
  “那是黄泉。”
  吾掠将手电筒往他脚下扫了扫,为他照路,这令蒋宜周心安不少。
  不过吾掠很快就将手电筒移回墙面:“黄泉下面是地府,周围那些是地狱里各种各样镇压妖魔、抚慰亡灵的怪兽。”
  好吧,蒋宜周还是选择不好奇了。
  仿佛看出他的不自在,吾掠蹲着身子往旁边挪动几步,手电筒的光也随之照到另一部分漆画。
  “这儿画的是天国,神龙神鸟,中间是天帝,最上方的是烛龙。月亮上有蟾蜍和玉兔,以及神女。”
  蒋宜周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再害怕也忍不住凑近去看。
  虽然他对绘画毫无鉴赏能力,但不得不说,肉眼来看,吾掠这些画色彩丰富,内容复杂,虽然看起来紧凑,却十分和谐,很好看。
  像是怕惊动这画面上的异兽,蒋宜周的声音很轻:“你怎么会想到画这些?”
  画点祥瑞的花纹图样不好么?
  手电筒的光照在色彩斑斓的墙壁上,又投射到吾掠的眼睛里。侧面望去,他的眉骨很高,显得眼睛格外深邃幽黑,仿佛藏着万千情绪。
  “我想象着妈妈死后,灵魂脱离了躯壳,会飘荡到哪里去?是祥和明亮的天上,还是黑暗狰狞的地府,转生的路上有没有人护送……想着想着,就画出来了。”
  屋外的雨声渐渐听不见,这房梁上半明半暗的小空间里,只回荡着吾掠平静的声音。
  死亡永远是一件让人感伤的事。
  蒋宜周沉默下来,他从小就缺乏安慰人的经历,只好抬手在吾掠轻轻膝头拍了拍,算是给予一点安慰。
  吾掠顿了顿,把手电筒转向他身后,轻声道:“下去吧。”
  “哦。”
  蒋宜周慢慢调头,上面空间有限,他们都是蹲着的,蒋宜周在这高空之上也不敢随便站起来,只小心翼翼地往来的方向挪。
  结果披在身上的毯子太长,他没提防脚下踩到毯子,一时没扯动毯子,反而由于过于用力,重心不稳,脚下一滑,砰地一声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蒋宜周简直要吓死了,要不是横梁够粗,他在那一瞬间及时抱住,说不准此刻人已经在下面地上瘫着了。
  身后的吾掠眼疾手快,一把擒住他的胳膊,蒋宜周踉跄地爬起来,与横梁接触的地方都隐隐作痛,只能庆幸那一下摔得有点歪,没有砸到蛋。
  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居然光着,低头,只见毯子已经掉到了地面上。
  吾掠扶着他蹲好,把手电筒交给他,留下一句:“我先下。”
  说完就站起身,他人高,站起来之后屋顶触手可及,似乎丝毫不觉害怕,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单手撑住挂瓦的架子,毫不迟疑地大步跨过蒋宜周,灵活地腾挪到木梯那边,往下踩了几级,朝蒋宜周伸出手:“过来。”
  一直裸着和原本严实却突然裸了,羞耻感还是不一样的。
  蒋宜周很不想就这么下去,细着声音嗫嚅道:“你能不能去帮我把毯子捡上来?”
  可惜吾掠仿佛根本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道:“下去之后再披上,不然还有可能摔。”
  似乎言之有理。
  于是蒋宜周只能慢吞吞一步一挪地凑到木梯边,吾掠倒是习以为常得很,即便面前不是只穿裤衩的蒋宜周,而是全裸美女,大约都不会引起他半点情绪波动。
  “看着点,我在下面接着你。”他只交代这么一句,就拉住蒋宜周的手,牵引着他平稳地踩到木梯上。
  蒋宜周抱着比上去时谨慎好几倍的态度一步一步往下踩。
  眼看他降到安全高度,吾掠几步跳下木梯,过去把毯子捡起来,交到他手上:“披上吧。”
  蒋宜周平安落地,一边往身上裹毛毯,一边小心问:“我刚刚那样,会不会对你们的祖先不敬啊?”
  吾掠关掉手电筒,放回供桌上,淡淡道:“没什么,反正上次你已经把门槛坐在屁股底下了。”
  蒋宜周总算明白那天他为什么盯着他屁股看了,原来坐在祠堂门槛上也算不敬。
  啧,这儿规矩可真多。
  但人在屋檐下,他可不敢表达什么不满。
  吾掠跨出门去,抬头看了看天色,回头道:“停雨了,回去吧。”
  蒋宜周自然求之不得。
  他回到小房间,虽然万般不情愿,但也只能解下毛毯,换上依旧潮湿的衣裤,全身别扭地跟在吾掠身后往回走。
  才刚走到樟树下,他就有点看不过眼了,上前拉住吾掠:“你就光着脚往回走,会受伤的。”
  吾掠低头看了眼,不以为意:“不会,路上除了石子没什么扎脚的东西。”
  可蒋宜周接受不了,他坐到树根上,脱下鞋子,接着是袜子:“这样,你穿我的袜子,我穿鞋子,我们俩就都不用光脚走路了。”
  他今天穿的是蒋惜文给他买的球鞋,又透气又柔软,还是限量款,放在平时蒋宜周还挺爱惜,可现在被雨水彻底泡湿后,在他心里已经不如一双塑料凉拖。
  他格外坚持,吾掠只好放下手里的袋子,也在一旁坐下,接过他的袜子套上。
  蒋宜周拎起西瓜和鱼,提议:“东西我们俩轮换着提。”
  吾掠没有异议。
  蒋宜周生平头一次走在大暴雨后的田野间。
  空气中弥漫泥土的腥气,远处的山坡上蒸腾起一团团的白色水雾,原本被烈日炙烤得躲进山林水涧中的鸟儿也飞出来,趁机在稻田里捕食,田埂旁的小溪涨水,水流的哗哗声比往日响亮得多。
  风吹过,全身湿透的蒋宜周轻轻打了个抖,但这种时候打抖除了有损男子气概,屁用没有,所以他咬牙坚持住了。
  只是眺望与半山腰院子的距离时,终究忍不住小声叹气:“好远。”
  第14章
  一路走到山坡下,远远地就看见从山路上飞速窜下来一道土黄色的身影。
  “咦?”
  蒋宜周不由一惊。
  土狗居然敢不看家,跑出来迎接主人。
  仿佛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土狗等不及主人回家,一路挥舞四肢奋力奔跑,边跑边兴奋地汪汪汪,略过蒋宜周,径直奔到吾掠跟前,甩着尾巴激动地上蹿下跳。
  蒋宜周真想把手上的西瓜袋子挂它脖子上。
  不是忠心么,好歹干点活,光扭屁股算什么。
  吾掠被狗缠得几乎没办法走路,只好从路边捡了颗石子,往远处的草丛一抛,道:“去吧。”
  土狗动作一停,扭头看看草丛,又看看吾掠,见吾掠摆手催促,只好扭着屁股不情不愿地过去了。
  蒋宜周哼一声,道:“这狗怎么这么缠人。”
  吾掠早已习惯,道:“相处久了,它也会缠你。”
  蒋宜周根本不在乎一条土狗缠不缠他,倒是吾掠话里“相处久了”这四个字让他心里微微一动。
  吾掠的意思,是不是已经接受他在这里无论住多久?
  蒋宜周心里美滋滋,打了个喷嚏。
  吾掠见状,接过他手里的西瓜,道:“走吧,回去赶紧洗个热水澡。”
  发现被石头骗了的土狗悻悻地跑回来,没想到它主人却一点同情心都没有,直接又扔出块石头,让它去捡。
  土狗只好又屁颠屁颠地跑开,半路遇到一条蚯蚓,顺带把那一片地都刨了不提。
  虽然一到家就冲了热水澡,还喝了碗吾掠调配的滚烫的姜葱汤,但第二天蒋宜周还是倒霉地感冒了。
  这天气特别不给面子,第二天照旧艳阳高照,顶着高温感冒的蒋宜周难受得要命,躺在床上吹风扇起鸡皮疙瘩,不吹又热,因为睡眠质量差,一大早就起了,将躺椅拖到廊下,病恹恹地躺上去,边晒太阳边打喷嚏。
  早晨吾掠出门前端来一碗水给他,说:“喝了。”
  蒋宜周听话地灌下去,味道淡淡的,喝光了才问:“这是什么?”
  似乎觉得他迟钝的样子特别傻气,吾掠多看了他两眼,才把空碗接回去,说:“羊角磨粉泡的水。”
  “啊?”蒋宜周傻了,“你还养了羊?”
  “没有。”吾掠将碗放回厨房,把东西拿来给他看,消除他脸上大大的疑问号,“是我外公传下来的。”
  蒋宜周接过摸了摸。
  这是一小截深黄偏黑的东西,外表磨得很光滑,质地坚硬,不仅外形看不出,质感也完全想不到是动物身上的东西。
  “很多年前是一个很大的羚羊角,治小孩子感冒、惊厥抽搐很有用。我小时候总发烧,外公买来这个,后来村里有小孩生病,就轮流借走用,慢慢地就磨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