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是哪里不一样?
  荆之槐的视线顺着床面上随便铺着的睡衣、睡裤,一路移动到被子下蜷缩的人形,在意识到卞可嘉此时此刻的模样后,荆之槐立刻移开了自己变化的眼神。
  他看向旁边的地面,声音却已经听出沙哑,“……可嘉?”
  灯还亮着,卞可嘉理智知道自己怎么可能都不是睡着的状态,但他此时却像鸵鸟一样,半张脸都缩在被子里不发一言。
  “你刚才,是不是来我房间了?”荆之槐瞳色深邃,一步步靠近床边,坐在了卞可嘉的被子边,手向前推,隔着被子,抵住了卞可嘉的后腰,“就是这个样子……”
  ……里面甚至没有衣服。
  荆之槐眼神猛地暗了下去。
  卞可嘉不回答,脸却刷地红了。
  腿边是潮湿的浴巾,水汽被闷在厚重的被子里,沉默不言也会给出答案,他实在是太容易被荆之槐所看穿。
  从这个角度去看,卞可嘉不只是耳垂都红了起来,荆之槐甚至能看到他被子没有完全遮掩盖住的肩膀,都漫上珍珠光泽的淡粉色。
  是暗示么?是许可么?
  荆之槐心里有一把火“蹭”地就烧了起来,他本应该更耐心一些,只是渴慕日久,又是许久不见,还这样……
  灯影下,卞可嘉半张脸都遮在被子里,身体弓着,这是一个不安的姿势,他微微垂着眼帘,不说话,也让人看不清神色,乌黑的发凌乱地贴在他的额上,与被子边缘共同在他眉骨上,打下了一片阴影。
  荆之槐俯下身,他靠得更近了。
  而他衬衫上的味道,也扑面而至。
  不对。
  那不是荆之槐常用的香水,却和荆之槐身上的味道缠绕在一起,露出陌生的爪牙,狠狠在卞可嘉混乱的意识上抓了一把。
  荆之槐出差这么久,是谁陪着他?是谁在他身上留了香?
  卞可嘉从来都不知道。
  下一秒,卞可嘉侧过头,无声地躲开了荆之槐的手,神色是无声的隐忍,和不容错认的抗拒。
  荆之槐停住了一切动作。
  他调整坐姿,用侧过身的姿势,来遮掩身体的变化,等他几次呼吸,将急促的呼吸都压得规规矩矩后,才沉沉道:“可嘉,你刚刚找我,是有事吗?”
  即使是这种时候被自己拒绝,荆之槐也依然充满耐心,不冲动,不迁怒,理智而克制,依然保持着体面。
  而这样轻松的冷静,或许本来就是因为,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多少感情,更是连欲望都谈不上。
  他早该明白的。
  卞可嘉从来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舍不得,却也同样没有哪一刻能比现在更清醒。
  荆之槐的肩膀很宽,怀抱很稳,他感受过,如今荆之槐挽起衬衫、露出手臂的身材,他看着依然会觉得不好意思。
  这是他会留恋的体温。
  但是,或许,有些人就是走不到最后,有些事情就是不会有结果。
  长痛不如短痛,早做决定,把不该有的心思掐断,卞可嘉这样告诉自己,这样多年以后,他们得以保留体面的往来,维系彼此的默契与信赖,他们依然会是最紧密不可分的商业战略伙伴。
  这就已经够了,这甚至很好。
  卞可嘉知道这样提出来太突兀,可是这句他犹豫了很久的话,在这一刻,就这样怔怔地脱口而出:“荆哥,咱们离婚吧。”
  荆之槐彻底愣住了。
  卞可嘉用被子遮住自己的脸,“当时你说过的,三年……荆总,你说过的,你会放我自由。”
  第2章 虚实此间(1-2)
  半个月后。
  “卞先生,这是荆总的离婚协议,请您过目。”
  连他们最后的分离,也都是成熟而体面的。
  这是荆之槐的处事风格。
  在卞可嘉提出离婚、并从别墅搬到校区职工宿舍的半个月后,荆之槐的心腹律师,将离婚协议和财产分割协议等文件,递到了卞可嘉面前。
  卞可嘉草草扫过文书,字密密麻麻入了眼,却怎么也钻不进脑子。
  他们终于来到了这一刻。
  这段时间,卞可嘉一直没有再见过荆之槐,在那一夜的提出离婚后,荆之槐静静看了他很久,没有问原因,也没有任何挽留,只是轻轻说了一声“我明白了”。
  仿佛他早已对这一天的到来心知肚明,所以并不惊讶,也不觉得奇怪,更不追问原因,平静的仿佛只是听了个再寻常不过的天气预报。
  而荆之槐离开的方式也同样充满风度,那天晚上,在卞可嘉提出离婚后,他只是简单收拾了一些文件,便从他们共同居住的别墅干脆地离开,给了卞可嘉足够的时间去整理一切。
  卞可嘉由衷地感谢他的成熟和体贴。
  时隔多日后,他再次收到了来自荆之槐的消息。
  然后荆之槐的律师,带来了他面前这份拟好的离婚协定。
  既然字不入脑,卞可嘉就不看了。
  他其实并不担心财产分割的问题,他并不重物欲,他只需要最低限度的生存标准。
  有栖身之处就行,房子大点小点都无所谓,吃的东西能活下去就行,白水煮面还是珍馐佳味也无所谓,他不需要带走荆之槐的任何财产,毕竟荆之槐的东西本就不属于他。
  他有自己的珍宝——他的医学项目和实验室,这是他不能割舍的追求,而这一部分,荆之槐承诺过绝不会染指。
  至于在涉及金钱方面的处置上,他充分相信荆之槐。
  相处三年,足以他看得清荆之槐的人品,总不至于在这份文件上去害他。
  卞可嘉拿起笔,翻到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些年,他在太多的实验文书上签过自己的名字,“卞可嘉”这三个字都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可这一次的心情,却让他格外难忘。
  见他签下字之后,梁律师并没有在说什么,卞可嘉怔怔的看着自己签下的名字,不知过了许久,他才恍然从茫茫心绪中察觉到了不对,“荆哥……荆总呢?他什么时候过来?”
  梁律师:“不好意思,还要再请您等等,”
  卞可嘉见他脸色不对,“出了什么事吗?”
  梁律师略一犹豫,还是回答道:“卞先生,其实从半小时前,我就无法和荆总取得联系了。”
  卞可嘉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荆之槐向来守诺,同样也是个守时的人,这种一句话不交代就放别人鸽子的事,对他来说是十分少见的。
  要打个电话问问他吗?还是让梁律师代为联系?
  卞可嘉还在犹豫着,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往常的卞可嘉会直接转免打扰,可是今天,他不知为何有一种后脊发凉的直觉,他反常地接通了这个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子声音:“您好,请问您认识荆之槐先生吗?”
  卞可嘉:“是,请问你是?”
  “这里是市中心医院,我是急诊室护士,荆之槐先生出了车祸,刚刚送入我院,您能尽快赶过来吗?”
  _
  卞可嘉从没想过,他在离婚协议上签署的名字还未生效,他就要在另一份至关重要的文件上,再一次郑重签下自己的名字。
  那是荆之槐的手术知情同意书。
  卞可嘉赶到医院的时候,荆之槐已经从急诊室转入手术室,时间紧迫,他只匆匆看了荆之槐一眼,确定了这是本人后,便被医生带出去签字。
  此时此刻,卞可嘉是唯一能给荆之槐签字的人。
  ——以丈夫的身份。
  只要离婚协议上另一个人的签字还未落下,那么他们就仍然是合法配偶。
  手术室外的谈话室里,医生惊讶地发现,自己与这个病人家属交流得异常顺利。
  那些医学术语与专业知识,医生只是提个名称,病人家属就完全明白了,甚至还能举一反三,主动和医生确认患者的情况和手术的种种风险,明明脸色煞白,袖子上还带着他丈夫的血,却能克制情绪,冷静对谈,医生从来没经历过如此高效的术前谈话。
  将签字后的文件送进手术室后,医生忍不住问了句:“你也是医生?”
  “不。”卞可嘉说:“但我听得懂。”
  正是因为卞可嘉从事医学研究,了解复杂的人体生物化学、病理学和药理学,他才明白荆之槐现在的状况有多危险。
  没有时间耽搁,越早敲定手术方案,对荆之槐才越好。
  术室的门重新紧闭,红色的“手术中”光幕刺目地亮着,直到周围重新安静下来,卞可嘉才从刚刚的状态中脱离,脱力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从来没想过,荆之槐竟然会出事。
  他绝对不想看到荆之槐出事,哪怕他们离婚,他也一直希望荆之槐能好好的。
  可是卞可嘉低下头,还能看到自己的袖子上的血,那是刚刚确认身份时,他在荆之槐头上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