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近乎茫然道:“你们在……说什么?”
  梁师兄上前一步, 用后背遮住了卞可嘉, 也遮住了那群男人投向他的视线,“你退回淋浴间, 把门锁好。”
  想到那间浴室中藏匿于白雾中的生物, 卞可嘉浑身都是抗拒, “不……不!”
  而那一边的人却已经粗鲁地笑开了, “退回去又有什么用?10分钟不交钱,门锁会自动弹开, 你能躲到哪里?到时候我们还是会拽着你的腿, 把你拖出来。”
  “当然, 你要是喜欢,在里面也不是不行,好清洗, 毕竟……咱们人也不少。”
  “诶, 这个你就不懂了,脏有脏的妙处, 你看他那么干净,那就要弄脏一点, 才能把他完全弄坏掉, 这才有意思呢。”
  卞可嘉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人们对这样违法乱纪的事情,是这样的习以为常?
  他刚刚从不可知、不可说的惊魂中回过神,就一头扎进现下的困局,惊惧之外仍有愤怒。
  梁师兄挡在他的身前, 不曾让开一步。
  “你找机会逃跑,小可。”
  卞可嘉没有回答,因为此时此境,逃跑并不现实。
  这间公共浴室设置于负一层,通往一层诊所的通道狭窄,甚至就连两个人并肩行走,都要互相避让。
  而这群人堵在楼道另一端,他们又该如何冲破封锁?
  可就在这个时候,梁师兄却突然对他说:“小可,你是不是又失忆了?”
  卞可嘉惊异的眼神,落在梁师兄的后背。
  梁师兄:“我知道你出现失忆的问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也知道你对我现在的身份有疑惑……你认不出我,所以对我没有任何信任,不过小可,师兄恳求你相信我,我不会害你,我们出去说。”
  他们说话的功夫,对面又逼近了距离。
  “还是进浴室吧,里面地方总比这条走廊里要大,还是说,你更喜欢在这里?”对面的人嘻嘻哈哈地将对峙线继续拉近,“在这里也不错,你喜欢就好,还可以让你那没用的男朋友在旁边看着,好好学学我们怎样满足你,哈哈哈。”
  梁师兄突然道:“小可是科学家,他是桑亘镇上如今唯一当值的海筑监测员。”
  他冷静的声音,以及话语中的内容,顿时让对面的人静了下来。
  “原本镇上有三个海筑监测员,现在疯了两个,只剩他一个,培养一个海筑监测员有多难,只看你们预约他一次要等半年,就能知道。”
  “你们若是动他,就先想想你们家里的人,再想想你们自己住的地方到底安不安全——你们敢说不需要他?如果小可出了事,你猜,上面的人这次会不会放过你们?”
  梁师兄从胸前掏出证件:“至于我,我是桑亘大学海洋实验室高级研究员——梁传仲,按照桑亘镇对于高级科研人才实行的临时保护法,你们对我造成的所有伤害,都可以直接升级为刑-事案件。”
  卞可嘉没有在这里生活过的记忆,即使是听到了自己和梁传仲师兄的职业,也并不能确定在这里的地位。
  但对面的人,显然听进去了。
  他们惊异不定的彼此看着,直到其中有一个人走了出来,他脸上完全没有被震慑的表情,反而充满讽刺地嗤笑一声:“行,那多谢——梁大科学家的提醒,我们一会疼爱你男朋友的时候,会格外温柔,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保证你男朋友从我们身下离开后,直接去警察局验身,除了肿得过分的圈口外,都掏不出一点实质性的证据,哈哈哈。”
  这番话让那边的人都放松下来,放肆的视线,重新打量起慌忙套上衣服的卞可嘉。
  梁传仲气到说不出话:“……你!无耻!”
  狭窄的通道里,潮湿的木质墙壁和陈旧气息混杂在一起,脚步声纷杂回荡,禽-兽们正在狂欢奔向人性的游乐场。
  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卞可嘉转身冲向浴室。
  梁传仲没能抵挡住人群,他很快被扭住双臂,抵到墙上,眼睁睁地看着那无数双肮脏的手,伸向卞可嘉的腰身,离他的恋人越来越近……
  忽然——
  咔嚓。
  一声脆响,从身侧近在咫尺的墙壁上炸开,木质墙壁猛地凸起,裂纹如蛛网般瞬间蔓延了整座墙壁。
  通道里的人完全措手不及,木板便已轰然爆裂。
  咸腥的海风劈开墙面倒灌而入,海水像一头挣脱牢笼的野兽咆哮冲撞,巨浪迅速掀翻人群,挤压残余的空气。
  那些人惊恐地叫喊。
  “海水!?这里怎么会有海水?”
  “快跑啊!快——咕噜咕噜。”
  卞可嘉还来不及从这惊天的变故中反应过来,他的身体已经被巨大的冲力卷进海水深处。
  师兄和他失散了,所有人也都被冲散了。
  身体在冰冷的海水中浮沉,他再次被熟悉的胶体包裹住全身,这种冰冷的接触为他隔绝了海水的侵蚀,那种窒息便远离了。
  可是也没有氧气,但他并不觉得痛苦,反而迅速陷入昏睡——那是动物冬眠的自我保护策略,来减少一切必要的消耗,来维持极端环境下的生存。
  在昏迷前,他透过透明的胶体,看到那些试图侮辱他的人,正在被一只只看不见的手,疯狂拽入漆黑的水底。
  留在他视野中的,是那些人惊恐欲绝的、扭曲的脸,他们在奋力挣扎,试图游上海面,可是事与愿违。
  很快,卞可嘉就看不到他们了,动物死后堕入海底,归所恰如其分。
  但他也依然看不到“它”。
  他知道是“它”,那熟悉的气味和触感,他刚刚还在公共浴室中亲密接触过,很难认错。
  卞可嘉手轻轻抚摸身侧的保护,“你到底是什么?”
  他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感受别人不能理解的占有,卞可嘉想,他是不是疯了。
  海潮声回应这他,那是卞可嘉无法掌握的语音。
  但紧接着,更离谱的事情出现了。
  他甚至还能听到奇奇怪怪的声音。
  [卞……士,你能否……滋滋……]
  [实验体1号……臆想的情敌……滋滋滋,滋滋……如他所愿,在梦中实装了……滋滋……让他浪……自带绿帽……恭喜滋]
  [请回应……滋滋……c……在等您……卞博……]
  在听到那不似活人的古怪腔调出现时,卞可嘉是彻底的相信了。
  他大概是生病了。
  这是他陷入昏迷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
  桑亘镇。
  镇上唯一一间诊所,被海水冲毁了。
  人们觉得惊讶,却并不觉得难以理解。
  为什么?
  因为十年来,这座城镇的一半都已经埋在了海水之下。
  这曾经靠海的城镇,在巨大的海灾和连绵的阴雨加持之下,已有三分之二的城区已经被海水淹没,只有地势较高的中心城区还保留着陆上交通,有车子在马路和街道驶过。
  如今桑亘镇的人们,大多靠小船在城中穿行。
  木质建筑因长期浸泡海水而盐蚀开裂,墙壁上爬满海洋菌藻的黏液,废弃的、失去打理后被海洋生物占据的人类居所,几乎随处可见。
  但即使是这样,人们依然不能离开这个城镇,依然有许多人生活在被水灌注的城区。
  比如说卞可嘉。
  他醒来时,摸到的便是潮湿的墙壁和床榻,入目是便是一间阁楼模样的矮间,床头昏黄的煤油小灯,照亮暗下来的房间。
  这处阁楼卧室,有着莫名的熟悉感……这里似乎是他的家。
  卞可嘉踩着防滑拖鞋,从阁楼的楼梯爬了下去,终于将“他的家”尽收眼底。
  他的住处,曾经是一座独栋小楼。
  在海水倒灌入这片区域后,负一楼、一楼已被彻底淹没,二楼随着潮起潮落,时不时能看见水漫地板。
  为了方便水路进出,原本二楼的墙壁,都凿开了一个洞,充作新的进出口……只是墙壁的缺口处无法按上大门,一眼就能望到外面漆黑的夜幕,和远处驻守在入水区生活的普通百姓人家,灯火稀稀落落。
  而墙壁破口的外面扩建了泊船处,他甚至在旁边看到了一艘锁着的汽艇船。
  那是他的船。
  生活区已经全部搬到阁楼,地势最高的位置,做了卧房。
  他下到二楼,看着墙壁边退潮后留下海草植物,和地板上向他举起大闸钳耀武扬威的螃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这个螃蟹没有潇洒太久。
  昏黄的煤油灯下,那螃蟹突然被悬空,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凭空拎了起来,紧接着,蟹钳与螃蟹身体反向扭曲,没几下,这个脸盆大小的螃蟹就被哐哐拆卸、扔进锅里了。
  卞可嘉向后连退几步,直到他背靠墙壁上,都无法完全平息下来因刚刚所见而感到的惊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