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然后他会仰起头,露出那种哭泣的表情,像是受难之人,在祈求神明降下垂怜。
  ……好可怜。
  第41章 如鱼渴水(16)
  阴沉了两日的天空, 终于是痛痛快快地下了一场雨。
  这两天,“荆”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看守着卞可嘉,卞可嘉很难找到独处的机会。
  即使是再饱满的惧怕, 也日复一日演变成潮湿的疲惫。
  他的房屋里总是在返潮, 厨房里爬满了来自深海的海鲜, 而阁楼里开满了妖异的海生花。
  没有来访者,与世隔绝的私人居所, 睡眠无关安宁。
  卞可嘉有时会盯着自己床头昏黄的煤油灯, 他觉得, 现在的自己放任自流, 就像那盏扶摇的灯。
  没有来处,不见过去, 他仿佛飘在虚空里, 轻如浮萍, 根系无力,抓不住真正的大地,被一阵风, 就能吹得反复摇摆。
  因为过于弱小, 所以不由自主……连自己身体的所有权和使用权,都要让渡。
  煤油灯是没有选择的, 每晚在使用前,但会被持有者仔细擦拭, 掀开灯罩, 再注入满满的煤油,使用者对此乐此不疲,确保油要灌满。
  即使是白天出去工作,卞可嘉也完全躲不到清闲。
  他在冰冷的雨水中潜入大海, 被湍急的水流卷入海底捶打,虽然氧气从不断绝,但体力的消耗却也是真实的,等他好不容易完成工作、再上岸大口汲取空气时,已经是浑身虚软,再也没有继续工作的力气。
  又或者,在镇子的角落,在空旷的水道上,他披着雨衣,独自行船。
  没人看得见雨衣下面的风景,但他从来不得安宁。
  他的汽艇船燃烧着柴油,发动机持续发出嗡鸣的噪音,勉强掩盖过其它的声音。
  他停留在海面,一遍遍地拥抱着冰冷庞大、充满压迫力的无形空气,润泽的唇只能吐露出最好听的话——无论是甜蜜的爱语,还是求饶的泣音。
  不只是一味柔顺的忍耐,他在重新获得“荆”的信任。
  如果他还想重新掌握主动行动的节奏,他没有任何可能从力量上摆脱“荆”,那么,他就只能依靠着“荆”对他的信任,才能换得更多私下行动的可能。
  那只自称叫小c的会说话的小鳄鱼,莫名其妙失去记忆,语焉不详的日记中提到的正在崩溃的世界,都像一把高悬在头上的刀,缓慢却精准地切割着他的平静。
  他不能被动地等待。
  直到第三日,卞可嘉才好不容易找到借口,暂时支开了寸步不离的“荆”,拥有了独自出门的机会。
  海面泛起大雾,蔓延进整座城镇,水汽四溢让“荆”变得更强大,却也同样方便了卞可嘉隐匿行踪。
  卞可嘉驱船赶来城市的另一端,拉紧了身上的防水斗篷,深吸一口气,钻了面前这条狭窄的巷子。
  这是桑亘镇的黑-市,“鲨鱼港”。
  这几日,他在“荆”出去的间隙,将自己那本日记全部读完了。
  而黑-市,是他那本日记里重点圈过的关键。
  在这个被海水逐渐吞没的城镇上,力量取代法律成为秩序,“鲨鱼港”是各类违-/禁交易的温床,在这里,只要有足够的筹码,有门路,就能找到任何需要的东西。
  无论是低价但来源可疑的日需品,还是难以溯源的古董珠宝,明面上绝无渠道的弹-药武器……甚至连人都成为交易的品项,无论是活生生的,还是切好成片装盒的……只要你能想到的东西,只要你提供了足够的置换资源,就都能在这里找到卖家或买家。
  曾经的卞可嘉来过这里一次,尽管他已经没有这段记忆,但如今“荆”为他打猎而来的海底沉船中的宝藏,让他有充足的金条、金币,足够他来这里买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联络人,交入场费,进入街巷……卞可嘉默念记忆中的注意事项,最后进入前,他调整了一下帽子,不平的地面积蓄了一小滩清澈的雨水,水面倒影中的青年,从书卷气浓重的苍白单薄,逐渐变成了桑亘镇街头随处可见的普通人。
  这样子让他变得不起眼了,卞可嘉尽量压下帽檐,遮住大半张脸,将装满了金币与金条的袋子,藏在了斗篷内侧特制的暗袋中。
  穿过这条街巷,交了两金币的入场费给门口挎着木-仓的壮汉,他穿过一道门,箱子里面各种气味便扑面而来——烟味、食物味、霉菌的味道和人体的汗臭混合在一起,狭窄的通道两旁挤满了摊位。
  这是卞可嘉从来不会到来的地方,这里的人,也和他完全分属两个世界。
  他也有不得不进来的原因。
  他曾经在这里预定了一些明面上搞不到的好东西,虽然他完全已经记不得了,但日记里留下了线索,算算日子,他该过来付款提货了。
  一路上,有凶神恶煞的亡命徒转头看向他,目光在他身上肆无忌惮地游走,像是在打量着他的威胁性。
  卞可嘉装作没注意到这些目光,径直走向某个小摊,比对了暗号后,摊主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深深看了他一眼,才转身离开,说是要去拿货。
  ……可是看起来,比起说去拿货,摊主更像是躲开。
  还没来得及卞可嘉细想,就在这时,一个身材魁梧、满脸伤疤的男人,站到了卞可嘉身前,而他其余的同伙,几个同样人高马大的壮汉,从后面堵住了卞可嘉的退路。
  卞可嘉后退一步,只是这里无路可退。他皱着眉环顾四周,那订货的摊主,刻意站远了一些位置,观望着他们这边的状况,周围的人也都是在看热闹,没有任何人想出头来主持正义。
  壮汉在卞可嘉脸上吐出一口烟。
  “像你这样漂亮的、带着金子的小鸟,不该独自来这种地方。”
  同时身后,也一只粗糙的手搭上了卞可嘉的肩膀,“我们可以保护你,只要你把兜里的黄金,都交给我们。”
  到底还是被当成了肥羊。
  卞可嘉警惕道:“……我没有黄金,而且,我并不是独自一个人来的,我在等人。”
  这几个人笑了起来,“看来这只小鸟,还没有认清形势啊。”
  他们不怀好意地靠近,卞可嘉却突然改变了态度:“别打我,我这就照你们说的做。”
  卞可嘉并不是没有预案。
  他的日记中,那个没有记忆的他,曾经写下过这段文字:
  [不要读写他的全名,不要默念他的名讳,不要给予他窥视的通道,否则无论你身在何处,他会立刻定位到你。]
  这是一个测试的好机会。
  如今的“荆”,能做到哪一步?又愿意为他做到哪一步?
  卞可嘉在心中默念着“荆”的名字。
  他低下头,暗自数着时间。
  一秒,两秒,三秒。
  “喂!”壮汉等得不耐烦了,抓过卞可嘉,直接一拳头打向他的肚子,“我们耐心有限,你动作最好快……”
  钢铁一般的拳头,没有揍到温暖的皮肉,反而打入一团黏腻冰冷的水汽中。
  那水汽中探出一只苍白的手,壮汉的手腕骨在“他”的手里被轻松折断。
  壮汉捧着断掉的手后退,发出痛极的嚎叫。
  “他说了,他在等人。”
  卞可嘉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人,谁也没看见他是怎么来的,但黑-市街巷中的雾,却骤然大了起来。
  这个高大的身体迅速凝成实体,一脚踏入灯光之下,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意,他盯着面前的几个壮汉,锋利如刀的触手在雾气中若隐若现。
  两分钟后,试图动手抢劫的壮汉,集体如垃圾一样堆在角落,脖颈以不正常的弧度扭曲着,身下有蔓延开来的血。
  在这片法外之地上,杀戮也稀松平常,但“荆”这份绝对力量的震慑,还是让整条通道都静了下来。
  摊主一路小跑去把货物用小推车运过来,当场交付给了卞可嘉。
  卞可嘉都没有想到,自己订下的东西,居然会是一个巨大的箱子。
  木板严丝合缝地钉紧了箱子的四个角,里面用白色的麻袋裹得结结实实,从外面看不出来是个什么东西。
  交付黄金后,“荆”毫不费力地将这个巨大的箱子,抗在了自己的肩上。
  卞可嘉压抑住胸膛因为紧张的起伏,这段日子以来,他已经很擅长隐藏情绪了。
  感受到“荆”接近他,他扬起一个淡淡的笑,好像真心实意的高兴:“你真的来了,你保护了我,谢谢……谢谢老公。”
  可是“荆”这次却不为所动。
  他低下头,静静地审视着卞可嘉,“所以,你特地把我支出去,就是为了来这种地方?”
  卞可嘉瞳孔微微放大。
  “那么你告诉我,这里面是什么?”
  “荆”拍了拍肩上的巨大箱子,这箱子足够占据卞可嘉那条汽艇船的一半空间,怎么看都非常可疑。
  卞可嘉低头道:“……我们回去再看,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