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还有气。
  还有心跳。
  人还没死。
  *
  红蓝灯光交错着,将周围照亮。
  海岛上已经入了夜,小城堡毁于大火,警察找到了余正德焦黑的尸体,只是草草收了尸,调查了一下起火原因,说是干燥起火便撤离了海岛,余家的人自始至终没有出面,好像死的不是一直忠心耿耿追随他们的老管家。
  林川臣在小木屋外的椅子上坐着,盛夏的夜风有些湿热,带着黏腻的海水腥气,像是狗皮膏药一样粘附在每一寸皮肤上。
  他点着烟,烟雾缭绕,把他的眉眼神色都遮掩去了,只知道在思索,但不清楚心情如何。
  周围都是林家的保镖和枪手,A国的警察刚离开不久,小院的门口都是杂乱的脚印。
  林川臣又吐出一片烟,听丁二蹲在围墙边说:“A国这些警察都没用。”
  林川臣没说话。
  丁二从围墙边站起来,拍着自己裤腿上的泥,又说:“阿诱今天开枪早了点。”
  “嗯,”林川臣语气平静,“我知道,早了一点点。”
  “其实吧,先生,”丁二好心替阿诱辩解,“余家那群人早就有备而来的,阿诱什么时候开枪,都不影响他们动手。”
  “确实不影响对我动手,”林川臣将烟头按熄,扔进水坑里,“你没看出来吗?他们本来也不打算对我动手,让阿诱卡准时机开枪,是不想暴露他的位置。”
  丁二一时间没话说。
  林川臣忽然又说:“不是余家,今天外面还有一个狙击手,在九点钟方向,他想要的是阿诱的命,去查。”
  “什么?”丁二抓着头发,后背渗出冷汗,“为什么是阿诱?”
  林川臣却没有再说话,只起身进了屋。
  阿诱躺在窄窄的小床上,房间里有一盏很破旧的台灯,灯光也不怎么明亮,快要坏了似的,发挥着最后一点点作用。
  阿诱的脸色很苍白,失血过多,没有血色,也不清醒,只是紧紧闭着眼皱着眉。
  林川臣猜他应该噩梦了,于是坐在他身边,轻轻拍拍他的胸膛,哄着他入睡。
  *
  明月高悬的夏夜,阿诱坐在河边,环抱着自己消瘦的双腿,歪着脑袋看身边那个人折柳叶。
  “那个小孩不是欺负你,不让你睡觉吗,”那个人的脸阿诱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的声音含着笑,很温和地说,“你可以靠着我睡,我给你唱歌。”
  阿诱唇瓣嗫嚅着,他看见那个人递来的叶子鸟,但一直没伸手,像小心谨慎的流浪猫,把自己团成了一团,紧张地判断着周围是否安全。
  他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才小心翼翼伸出手,拿走了那个人手里的叶子鸟,然后挪动到他身边去,靠着那个人慢慢睡去。
  那个人给他唱歌,带着很温和的江南口音。
  “月儿升,月儿落……”
  “哎,”那个人唱调停了停,“你叫什么啊?”
  “……”
  阿诱没说话,他要醒了,这些已经快要遗忘的记忆便也随着梦境一起消逝,耳边属于现实里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他从梦里挣脱,眼睛还没力气睁开,迷迷糊糊听见林川臣说话,“我已经说了,你可以不用跟着我了。”
  “可是……”青年绵软的嗓音里带着哭腔,“可是您当时把我带回来的时候说让我跟着你的呀,我不跟着你,我就无处可去了。”
  他哭得伤心,阿诱心里厌烦,指尖忍不住动了动。
  这么一动,他才发觉林川臣居然一直握着自己的手。
  于是林川臣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回在阿诱身上,轻声问:“醒了?”
  阿诱没说话,也没睁眼,只是难受地皱着眉。
  他觉得伤口疼。
  以前没觉得那么疼,只有这一次,疼得浑身冷汗,像是挖心剖肝似的痛不欲生。
  阿诱睁了眼,又辨认不清自己究竟睁眼了没有,神色间都是惶恐的惊惧,挥着手想要挣脱逃离一般。
  眼前是火海,是杂乱的人群和脚步声,还有无数交错响起的枪声,尸体交叠在路边,他看不清前路,被人抓住了脚腕,被纠缠裹缚,像是要连着他一起沉沦在地狱里。
  林川臣让人把那个青年送出去了,匆忙将阿诱抱在怀里,按住他胡乱挥动的双手,担心他把伤口崩裂。
  他听见阿诱嗓间溢出的痛苦嘶叫和呜咽,林川臣茫然抱着他,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能尽量安抚阿诱,“好了好了,没事了,睁开眼睛看看我,已经安全了。”
  他观察着阿诱的脸色,那张苍白没有血色的面庞上,双眼正紧紧闭着,没有睁开,他仰着头,脖颈修长,像是引颈受戮的天鹅。
  林川臣将他抱紧了,叫人递了一支镇定剂进来,好歹让阿诱睡了过去。
  林川臣在院子里站着,夜间的风带着海水的咸腥,他又点了根烟,心情很是烦躁。
  过了一会儿,有人进了小院,是来给阿诱送药的。
  林川臣问:“船到了吗?”
  “应该快了,先生。”
  “嗯,”林川臣指尖夹着烟,顿了顿,又说,“先给阿诱做个血检。”
  【作者有话说】
  林川臣百宝箱一样地口袋里掏出了各种医生
  后天见啦,晚安!
  第7章 他可能真的快死了
  岛上物资有限,医疗设备也有限。
  丁二和林川臣站在月色下说话,他说:“先生这次不应该接这个邀约的。”
  “接不接也没差,”林川臣咬着烟,像是不在意,“余正德,一个余家放出来的靶子而已,不过也死有余辜,谁让他是林文元养的狗,主子死了忙着护主,朝着老子狗叫了多少年。”
  顿了顿,他又想起什么似的,说:“林文元是阿诱杀的,冤有头债有主,或许是打起阿诱的主意来了。”
  丁二看看林川臣的脸色,他看起来不是太高兴,兴许是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盯上了,他觉得很不爽快。
  林川臣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强势的,盯上了他的人或东西,他会抓狂,会发疯。
  那么多年里也不乏有人因为容貌看上阿诱,却从来不敢开口向林川臣索要。
  还没有人想为了得到一个人吃林川臣的枪子儿。
  过了一会儿,医生从屋子里出来,和林川臣说:“血检结果没问题的。”
  “确定吗?”
  “确定,没有毒品。”
  林川臣这才松了口气似的,自言自语道:“他说他睡不好,可能是做噩梦了。”
  *
  阿诱昏迷了三天,子弹穿透皮肉的地方很凶险,那不像电视剧里那样一枪下去只留一个洞,弹片炸开时伤口几乎是蔓延溃烂的,离伤到心脏只差一点点。
  在船上的时候他短暂清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听见林川臣在船舱外和别人说话。
  海水扑在船身,哗啦啦地,有规律地响着。
  阿诱头疼欲裂,心口的伤也在撕裂般发痛,他想蜷起身体,却又没什么力气。
  他又听见那个青年的声音了,这回不带哭腔,像是含着笑,甜腻腻喊:“先生,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呀?”
  阿诱有点反胃想吐,他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没听见林川臣说话,但大概是拒绝了,于是那人又道:“我帮您照看阿诱吧。”
  “你有这么好心?”林川臣笑着说,“你不是不喜欢他吗?”
  “还不是因为你喜欢。”
  阿诱又有点晕了,他睁不开眼,浑身都很痛,那个青年说话的声音依旧让他恶心。
  他现在像是整个人都被迷幻的幻觉包裹,五感混乱,分不清真真假假,只听见林川臣说:“谁说的,他只是我的副手。”
  “真的只是副手呀?”
  林川臣没说话。
  “余正德死了诶,”青年说,“是先生的意思吗?”
  “怎么想知道的这么多?”
  “好奇嘛。”
  “余正德可不是我杀的,”林川臣笑着说谎,“我就在他身边站着,有目共睹,一个背叛过林家的人,本来也死有余辜。”
  “要是有一天阿诱也背叛了你呢?”
  阿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迷迷糊糊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昏花的视线里是昏暗的船舱,他侧躺在铁板床上,月光穿透污脏的窗户落在地面上,海浪声喧嚣又宁静。
  阿诱神色迷惘,直到他听见林川臣说:“当然要亲手处理掉。”
  “也是,”青年咯咯笑起来,“我听说他跟了你十年了,这种人最应该解决干净的,不然知道先生太多秘密,多不安全。”
  没有别的对话了。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逐渐靠近房间。
  阿诱头晕地闭上眼,黑暗似乎都在天旋地转,他忽然想,他可能真的快死了。
  否则怎么会手脚冰凉浑身麻木,连疼痛好像都快要感知不到,只觉得身体越来越僵硬,像是陷进了沼泽,被逐渐吞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