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直到阿诱看见一缕光明。
  他走穿了迷宫,站在海港的最高点,正对着正东方。
  海岸线的尽头处,阳光正撕裂黑暗,缓慢将光明弥散在整个世间。
  阿诱随着梦境淡去而慢慢睁开眼睛。
  林川臣从他身后抱着他,宽厚的胸膛贴在自己的后背上,男人的体温跟着传递过来,浓郁的安全感将他包裹。
  阿诱睫羽颤抖着,看着窗帘缝隙里溢散出来的一点点日光。
  天亮了。
  今天,他没有失去太多记忆。
  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阿诱小心从林川臣怀里爬出来,林川臣眼下俱是青黑,疲倦浮在面庞上,挥之不去。
  起身的时候还是略有惊醒对方,阿诱悄悄凑过去,吻了吻林川臣的唇瓣,将他安抚好,这才慢吞吞捡拾着衣衫一一穿好,轻手轻脚下了楼,离开家。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回过头,像是毫无留念。
  今天还是个晴天,和阿诱梦里的那个清晨一样,阳光很好,不算太热,也不算太冷。
  他上了佛塔,最东方的佛塔正对着海岸线,这里就是他梦里出现过的地方,也是他在A国记忆最深刻的地方。
  临海而建,海风是舒适的,今天,他的情绪也是舒适的。
  他的心像雀跃的海鸟,挥动着翅膀,向往着飞向自由。
  【作者有话说】
  鸟儿要飞走了。
  明天见啦,晚安!
  ◇
  第46章 如果有来生
  阿诱在兜里翻找着打火机和烟。
  他已经很久没抽过烟了,其实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
  找了一会儿无果,他有点遗憾地收了手,只把手机拿出来,翻找着联系人,给丁二发了一串消息,之后拆下了电话卡,清空聊天记录,将这部林川臣刚送给他没多久的手机从佛塔上抛了出去,径直扔进海中。
  他口袋里还装着一个小本子,一支笔。
  本子上密密麻麻写着字,记着一些阿诱担心自己会忘记的事情,电话,还有日期。
  他蹲在地上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有时候会手指僵硬,有时候会突然忘记某个字要怎么写,因此短短几句话写得很是缓慢。
  直到日头升起来,天气变热,他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恍惚晕眩。
  阿诱站起身,笔顺着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出去,停在一双鞋边。
  阿诱迷惘地抬起脸来。
  扭曲的视线里是林川臣急切喘息的脸,他似乎是着急跑上来的,呼吸急促,额上都生了汗。
  阿诱隐约觉得他好像有点病了,似乎脸色不太好。
  耳边咕噜咕噜响着,或许是林川臣在说话,他听不懂,又往后退了一步,一边将小本子放回塑料壳里,将它仔细装起来,一边摸出自己卡在后腰的枪。
  “阿诱,”林川臣心跳有些快,“怎么出来也不叫醒我。”
  他今早有点低烧,昏昏沉沉睡着,迷糊感觉到阿诱下了床,却没力气睁眼。
  醒来的时候已经迟了,阿诱早就出了门,定位一路远去,最后停在了这里。
  来的路上堵车,林川臣是跑过来的,生怕晚一点便出什么意外。
  幸好,没有意外,阿诱在佛塔顶层好好待着,这让林川臣放了点心,以为他只想出来走走。
  “我还让管家做了早饭,等会儿回去——”
  “咔嗒。”
  上膛的声音不大不小,在海浪声声中却格外清晰,一下子截断了林川臣的话。
  他视线下滑,看见阿诱拿在手里的枪。
  M1911,那是林川臣往常最喜欢携带的手枪,自改过,握持很是舒适,但对用惯了狙击枪的阿诱来说,这把枪他拿着并不习惯。
  阿诱翻转了一下手腕,晕头转向扣住了扳机,然后,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心脏。
  林川臣呼吸一滞,几乎快要控制不住音量,“阿诱!”
  “……”阿诱唇瓣张了张,却忽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对林川臣笑了一下。
  名字就在口边,他想叫林川臣,又叫不出口,于是有些尴尬似的问:“你叫什么?”
  “阿诱,”林川臣脚步停缓下来,枪在阿诱手上,阿诱情绪不稳定,他害怕自己做错了什么一切都难以挽回,额上冷汗直冒,连心跳都快要停止,像是堵住了呼吸,“听话,先别动。”
  “阿诱又是谁?”
  他问得真心实意,像是确确实实连自己叫什么都忘记了。
  林川臣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他已经方寸大乱,只想先将枪夺回来,然后再好好安抚阿诱。
  “我有点累了,”阿诱又说,“活着好累,要记一些东西,可是永远记不住也好累。”
  “那就别想了,不用记了,”林川臣轻轻道,“回家好好休息,什么都不用担心,不用去管,都有我处理好不好?”
  “不好。”
  阿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也或许什么都没想到,只是笑了笑说:“我得去一个地方,你们都不能去的地方,然后……”
  然后什么,他也不再说了,只下意识扣动了扳机。
  林川臣头脑一片空白,他扑过去,抓住了阿诱的手腕。
  “阿诱!”
  子弹卡壳了。
  阿诱像是没料到,他下意识做出反应,猛地敲击了一下,将哑弹排出。
  下一瞬,林川臣已经卡住了他的手臂与身体,把他抵在围栏边,将他的手高高扬起。
  “砰!”
  子弹迅速击出,从墙边擦过,打落了墙皮,留下一道空洞。
  林川臣用力将枪从阿诱手中夺出,将他反手制压。
  那一刻阿诱像是肢体临时反应,他扫腿而出,林川臣躲了一下,就这样让阿诱挣脱了他压制。
  林川臣下意识后退了两步,一抬眼,阿诱已经迅速翻上了围栏,回头平静地看了他一眼。
  林川臣这才惊觉,原来阿诱一开始的目的便不是开枪自杀。
  他顿时惊怒又恐惧道:“你敢跳!”
  “我敢,”阿诱轻声说,“还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阿诱不是我的名字。”
  他弯起眼睛笑,又说:“李越也不是。”
  “如果有来生,我再告诉你我的名字叫什么。”
  “回来!”林川臣快要疯了,他急急扑上去,伸手去抓对方的手。
  那道略显清瘦的身体却像一只张开羽翼的玄鸟,与他擦肩而过,向着苍茫深海坠落而去。
  林川臣头脑一片空白,他几乎没有犹豫,跟着翻上了围栏,却又在下一刻被人从身后抱住,被拖拽下来。
  他嘶吼着挣扎,周围一片混乱,保镖和助理手忙脚乱给他打镇定剂,直到药效上来,他才彻底平息,无力地看着眼前陷入黑暗。
  *
  “阿臣,”青年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般不带情绪,平平静静的,像是什么都无法令他产生波动,“都已经碎掉了,别要了。”
  林川臣迷迷糊糊看见阿诱在自己身前,他弯身从自己手中拿走了那块支离破碎的手表。
  林川臣下意识想要收紧手指,却全身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阿诱拿着表走出房门,彻底消失不见。
  他忽然像溺水得救般睁开眼,剧烈地喘息着。
  “阿诱……”林川臣喃喃喊,“阿诱!”
  眼前是医院的白墙,应声进屋的是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他茫然看着那些脸,没有一个是阿诱。
  然后他记起来,阿诱当着他的面从佛塔上跳了下去。
  那么决绝,那么义无反顾,好像不是去赴死,而是去奔向新生。
  林川臣没注意身边医生在说什么做什么,他忽然坐起身,着急往外走,却又被医生拉着,被按在病床上,注射新的镇定剂。
  昏沉涌上头脑,林川臣失去意识前还在想,阿诱还没走远。
  他得去找他……
  *
  “哗啦——”
  深夜的海面波涛平静,只能听见海浪规律拍打在船上的声音,一声又一声,像哄睡的摇篮曲。
  船上水手又检查了一下货舱,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返回宿舍睡觉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货舱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混着刻意压制的咳嗽声,像深夜海域里出现的幻觉。
  却又并不是幻觉。
  阿诱蜷缩在纸箱附近,他从海里爬上轮船废了些力气,衣衫还是湿的,冰冷地贴在身上,或许有点着凉,一直觉得嗓子有些痒。
  阿诱捂着唇又咳了两声,他把藏在口袋里的小本子拿出来,塑料外壳挡住了海水,纸页边缘有一点潮湿,但字迹还是清晰的。
  他将本子摊开晾干,又在附近找着能入睡的地方,钻进去蜷缩着睡下了。
  不到五点,水手们开始苏醒活动,阿诱晚上睡得不好,一直在噩梦,听见动静便跟着醒了,躲在角落里没出声,等人走了才又断断续续睡了一会儿。
  他只能根据窗外日升月落判断过去了几天,离轮船到C国海港口还有多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