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邓飞道:“我其实不想带一个拖累上路,除非,你能拿出一点诚意出来。”
  阿诱呛咳了一声,小腹痛得像是开了裂,喉间满是血腥气。
  他哑声问:“你要我做什么?”
  邓飞有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色。
  阿诱知道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如果不是因为心里记挂着更重要的事情,他或许已经死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他什么都没表现出现,只等着邓飞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他赌对了,邓飞道:“之后再告诉你。”
  他抽出藏在腰间的麻醉剂,对准阿诱的后颈扎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穿透皮肉灌入到血管中,阿诱甚至能感觉到凉意正在向着四肢百骸蔓延,很快倦意便上涌,带着他陷入沉睡。
  *
  “邓飞在客运站劫车,突然放弃车跑了。”柳初夏听着对讲机传出来的汇报,沉默不欲着。
  “估计是和阿诱碰上面了,”丁二道,“真奇怪,这个邓飞对阿诱居然这么放心。”
  “先想想怎么和林川臣交代吧,”柳初夏道,“他费劲力气找过来,结果人又不见了,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就和他说没救出来。”
  丁二话音停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其实,我还不知道阿诱的任务是什么呢,他跳过我们直接请示的上级,上级给他的任务不会告诉我们,是不是……他还有自己的打算?”
  “谁知道呢。”柳初夏叹了口气,又往病房里看。
  一看才发现,林川臣居然早就醒了,正阴沉着脸站在门后。
  柳初夏和丁二都吓了一跳。
  丁二大叫道:“卧槽啊,你怎么站在这!”
  病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轻轻一推,门便“吱呀”一声敞开了,缓慢地、不轻不重地撞在墙上,发出一声令人后背发麻的轻响。
  柳初夏和丁二都有点头皮发麻。
  “他去哪里了?”林川臣声音沙哑,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他在哪里?你们要把他送去哪里?”
  “我们没有藏他,”柳初夏道,“是他自己走的,他走的时候我们也不清楚,也没有告诉我们。”
  林川臣视线转动着,半晌,望向着狭长的走廊。
  他腿上有撞伤,一瘸一拐地往楼道口走,喃喃道:“我要去找他,我要问清楚。”
  为什么就那么想要离开他呢?
  昏迷的时候他做了很多梦,梦到之前他掐着阿诱的脖颈,阿诱和他说,他想结束了,想要离开,想要自由。
  那个时候他没当回事,他以为是阿诱吃醋,是他生气,却原来是早就做出的决定,一直在细细谋划。
  可是……
  既然要走,为什么总是含糊其辞,说一些叫人误会的话呢?
  “我要问清楚,他到底要去找什么……”
  林川臣被丁二抱着腰,拦住了前行的脚步,被拉拽着回到病房。
  他想他其实已经妥协了很多了,他只是想问清楚阿诱到底在想什么而已想,想弄清楚……阿诱究竟对他是什么样的想法,什么样的情感。
  又为什么要在迷晕他的时候,把那枚早已弄丢的钻石偷偷放进他的口袋。
  为什么要给他留下字条。
  字条上字迹潦草匆促,还带着与林烈一模一样的笔锋和细节,却又有阿诱自己的风骨与习惯。
  他说:“我要去拿回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一个你也想要拿回的东西。”
  “我走了,阿臣,林川臣,这是我要送给你的礼物,定情信物,也是投名状。”
  “我想要你永远都爱我。”
  林川臣想不明白了,他现在已经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在工厂的时候阿诱质问他的那些话一直盘踞在梦里,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是不是不应该大费周章去寻找他。
  可是……
  他只是怕阿诱受罪,怕他生病,怕他离自己远去。
  阿诱就这样毫不领情,要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又想要自己永远爱他?
  林川臣扪心自问,这种事情对阿诱来说像触手可及,也可以轻而易举丢弃。
  他本来就会一直爱他。
  他被按回病床上,丁二忍无可忍怒吼道:“你瘸个腿能追到个头的老婆啊!你老婆跑得跟猫一样,你在后面一米七一米八地追,追得上吗你!”
  林川臣骤然清醒。
  *
  窗外雷鸣电闪。
  车正在急速穿透雨幕驶上高速,无数路灯灯光照射进入车厢后座,落在后座上躺着的那人身上,又迅速攀爬离开。
  阿诱睡得不算安稳,很多梦境,却没办法挣脱。
  又是一道惊雷过,车窗都跟着震了震,却还是没能将他从梦中唤醒。
  其实也没做什么噩梦,他只是梦见了林烈。
  那个时候自己年纪还小,才十岁出头,因为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他在花心镇经常被那些贩毒吸毒的大人忽视,有时候太饿了,偷偷去他们厨房偷两个馒头也是常有的事。
  时间久了,当扒手也当惯了,偷馒头格外熟练,但大半夜他去林烈的房间偷吃的,却被人抓个现形。
  林烈提着他的衣领,像揪着小猫的后颈皮,又有点无奈道:“怎么大半夜不睡觉?”
  那时阿诱还在警惕这个新来镇上的陌生青年,没敢让他知道自己会说话,只小心翼翼将他看着。
  可肚子很不争气地咕噜噜响,他又忍不住脸红害臊,四个爪子扑腾,挣扎着想摆脱林烈的控制。
  林烈和他弟弟林川臣某些程度上看是相似的,尤其是在面对自己很容易心软的人时一般无二,又带着隐性掌控感。
  他将人塞进沙发里,说:“坐好了别动,我来审一审你。”
  阿诱有点紧张,又无处可逃,可怜巴巴蜷缩在沙发角落。
  林烈问了第一个问题,“肚子饿了?”
  阿诱点了点头。
  林烈给了个他半个馒头和半碗饺子,他看着小孩狼吞虎咽,又问了第二个问题,“没地方住?”
  阿诱脸颊鼓起来,又胡乱点点头。
  林烈思索了半晌,最后一拍脑袋,把椅子上的小孩捞起来,说:“那和我睡。”
  第二天一早,林烈再醒来,昨晚“强制爱”的小孩已经偷偷跑掉了。
  阿诱经常观察这些毒贩和瘾客,每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但贪生怕死贪图享乐的内核却格外相似,除了林烈。
  后来和林烈熟了,有一次林烈跟着邓飞进城办事,回来的时候给他带了点小零食。
  阿诱像只小仓鼠一样坐在角落里窸窸窣窣吃东西,听着林烈讲他的弟弟,忽然含含糊糊开口问:“哥哥,你是警察吗?”
  当时林烈的表情在阿诱的梦境里格外清晰,看着像是要吓死了。
  阿诱还好心安慰快吓死的哥哥,说:“哥哥别害怕,我跟你说个秘密。”
  他凑过去,凑在林烈耳边小声说:“我爸爸妈妈也是警察。”
  “他们现在在哪里?为什么你一个人在这?”
  “爸爸在的,”阿诱很认真地说,“我带你去见他。”
  然后林烈见到了,小孩指着河边柳树下的长满草的地方,告诉他,“我把爸爸烧了,骨头都装在箱子里,在地里埋着。”
  顿了顿,他又说:“有好多警察和记者叔叔阿姨,我都把他们偷出来了,全在这里。”
  他指着河边那一排柳树说:“每棵树都是他们,我埋得很深,这样,他们就不会被费伊的狗挖出来了。”
  那时林烈的神情有些震撼,大概没想到一个小孩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冷静到了极点,还能把烈士同胞的遗体偷出来藏好。
  许久之后他才和阿诱说,让他保护好自己,等以后花心镇落网了,他得带人来把那些叔叔阿姨带回家。
  “嗯。”阿诱伸出手说,“我和你拉钩。”
  他和林烈拉了勾,盖了章,再后来,他把林烈也藏在了那里,也成了一棵茂密的、生机昂扬的春柳。
  阿诱在柳树旁站了一会儿,风里带着凉意,河岸上整排柳树都在晃动着柳条,像是在和他打招呼。
  阿诱看见了年幼的自己,小孩问他:“你怎么还不回来呢?”
  “我要回来了,”阿诱应道,“出了点意外,有人怕我死了,不想让我回去。”
  “哦,”小时候的自己说,“那你就别回来了呀。”
  “为什么?”阿诱茫然追问着,“为什么不让我回去了?”
  小孩和他一模一样的、还带着稚嫩和婴儿肥的面容凑近了,歪着脑袋平静地看着他,说:“有人关心你在意你啊,哥哥不是说,有牵挂的人在就不能随便想着死亡吗?既然这样,那你就听他的呀。”
  顿了顿,小孩又说:“你当时想回来,不是想和叔叔阿姨们一起死去吗?那你现在还想死吗?”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