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华誉逢微微低下头,思绪一下子飘回到多年前那个沉重的日子。
  “我爷爷去世的时候,我哭得撕心裂肺。那时我还小,根本接受不了爷爷离开的事实,感觉整个世界都崩塌了。当时家里人都聚在一起,每个人脸上确实都挂着悲伤的神情。爸爸眼睛红红的,妈妈一直在偷偷抹眼泪,亲戚们也都神色哀戚。
  可不知为何,我却感觉那种悲伤之下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冷漠。大家只是按照既定的流程,进行着各种丧葬仪式。每个人都在各自忙碌,看似哀伤,可我总觉得少了些真正触动灵魂的情感。
  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抱着爷爷生前给我做的小木雕,眼泪止不住地流。我看着周围的大人,心里特别困惑,为什么他们看起来那么麻木呢?难道爷爷的离开对他们来说,只是生活里一个不得不完成的程序,而不是真正的失去吗?”
  说到这儿,华誉逢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看向影片。
  人的一生要经历三次死亡。第一次是心脏停止跳动,身体机能不再运转,这是生理上的死亡,标志着生命在肉体层面的终结;第二次是葬礼举行的时候,亲朋好友们都来悼念,在社会层面宣告这个人从此离开了大家的生活,这是社会上的死亡;而第三次,也是最残酷的一次,是当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也把他遗忘,再也没有任何人提起他,他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痕迹都彻底消散,这便是终极死亡。
  “我记得他,他就会永远存在于我的心里,永远不会消失。”
  这是思念的力量,是爱的力量。
  “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渐渐发现,死亡好像也没有曾经想象中那么可怕了。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活着,用心去铭记生命中的一切人和事。”
  涟昙樾静静地听着,目光一直落在华誉逢身上。听到这里,他不禁在心里思索:要是我死了,他也会像记住他爷爷一样记得自己吗?
  想到这儿,涟昙樾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略带调侃的笑容,“那要是我死了,估计会有很多人记得我。”他语气中带着几分自信,“毕竟我是个有名的画家嘛,多数画家都是死了之后名声才更加响亮,到那个时候,我就算肉体消亡了,可我的作品会一直流传下去,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将得到永生。”
  就在这时,电影的画面渐渐暗去,影片放映结束了。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淡淡的光影还残留在墙壁上。
  华誉逢转过头,认真地看着涟昙樾,轻声问道:“要是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涟昙樾微微挑眉,故意用一种漫不经心的语气回答:“要是你死了,我会把你画进地狱图。”
  华誉逢不经意间看向墙上的时钟,指针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过了午夜,时间竟已这么晚了。
  “涟昙樾……”华誉逢轻声唤道,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温柔的颤音。他慢慢地凑近涟昙樾,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拉近,近得能感受到彼此轻微的呼吸。“不论死亡,我们可以为彼此获得永生。”
  死亡不过是生命旅程中的一个节点,而他们之间的情感、理解与羁绊,足以超越这一节点,在无尽的时光长河中熠熠生辉,成为彼此灵魂深处永不磨灭的印记,达成一种精神层面的永生。
  涟昙樾听到这话,身子微微一僵,随后缓缓地将头埋进膝盖,整个人蜷缩起来,他不想让华誉逢看到自己此刻复杂的表情,可那些被深埋在心底的情绪,随着华誉逢的这句话,开始蠢蠢欲动。
  华誉逢看到涟昙樾的反应,没有再前进一步。他明白涟昙樾内心的防备,也不想给他过多的压力。于是,他轻轻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来。随着他的起身,原本窝在沙发里的涟昙樾也不自觉地向上微微挪动了一下位置。
  华誉逢的身子完全站立在灯光之下,他的身影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轮廓分明。而涟昙樾依旧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大部分身体都隐匿在阴影之中,只有一小部分脸庞被微弱的光线照亮。
  涟昙樾默默地看着地上华誉逢的投影,自己仿佛正处在华誉逢的笼罩之中,四周都是无尽的黑暗。这种黑暗让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华誉逢低头看着涟昙樾,他再次开口,声音轻柔得如同怕惊扰到什么:“我们一起去墨西哥看看亡灵节吧?”
  然而,涟昙樾依旧没有回应,对外界的声音充耳不闻。房间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只有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的下一站是哪?如果你还没有定好下一个地点……就来看我的比赛吧。”
  华誉逢没有气馁,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票,在灯光下,门票泛着淡淡的光泽。
  “墨西哥,安德赛,我在那里等你。”
  他将车票轻轻地放在沙发上,眼神眷恋,然后转身,慢慢地走向门口。
  随着一声轻轻的关门声,房间里只剩下涟昙樾一个人。他依旧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落在身旁沙发上那张车票上。犹豫了一下,他伸出手,将车票拿起。
  这张票好像不仅仅是一张前往墨西哥的凭证,更是一张通往未知、或许能获得“永生”的门票。
  好重,重到他甚至有些拿不起来。
  他的手微微颤抖。指尖轻触着车票的边缘,触碰一个易碎的梦境。
  所谓的托儿所,实际上和孤儿院没什么两样。狭小昏暗的厕所里,弥漫着刺鼻的气味。
  “他不说话,是不是哑巴啊?”一个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几个孩子围在年幼的涟昙樾身边,脸上带着恶意的嘲笑。
  “说话!我让你说话!!!”另一个孩子推搡着涟昙樾,试图强迫他开口。
  涟昙樾咬着嘴唇,倔强地一声不吭,哪怕被打得身体微微颤抖,也不愿意发出一点声音。那些孩子见状,更加肆无忌惮,抢走了他的画本和笔,随手扔进了垃圾桶。
  “长得跟小姑娘似的,名字也娘们唧唧的!看看他下面是不是也是!”带头的孩子一脸坏笑,说着便伸手去脱涟昙樾的衣服。
  涟昙樾拼命地挣扎着,慌乱之中,口袋里的车票掉了出来。他见状,心急如焚,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拿回来,那是他唯一能够逃离这个可怕地方,获得自由的希望。
  “车票?”一个孩子眼尖,抢先一步捡起车票,得意洋洋地举在手中。
  “还给我!!”涟昙樾第一次怒吼出声。
  “哟,终于张口说话了?”孩子们哄笑着,仿佛发现了一件更好玩的事情。
  为首的孩子故意将车票一点点地撕碎,每撕一下,就像是在涟昙樾心上割一刀。
  “不要!我求求你了!”涟昙樾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声音带着哭腔,他伸出双手,试图接住那些飘落下来的碎片。
  “还想跑,我看票没了,你怎么跑。”孩子嘲笑着,将手中剩下的碎片揉成一团。
  “来,求我。”孩子挑衅地看着涟昙樾。
  “我求你!”涟昙樾几乎是绝望地哀求着。
  “我偏不!”孩子大笑着,将碎片扔进了厕所,按下冲水按钮,看着碎片被水流迅速冲走。
  涟昙樾愤怒到了极点,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想要打那些孩子。然而,他们人多势众,很快就将涟昙樾按在地上,狠狠地揍了一顿。
  “什么玩意,还敢还手!!”
  “你老子娘早就不要你了,还在这做什么春秋大梦?!”一个孩子恶狠狠地骂着,还对着涟昙樾吐了一口痰。
  涟昙樾在地上瑟缩着,他颤抖着双手,捡起地上剩余的几片碎纸屑,那是他曾经的“天堂列车”的残骸,如今,他再也坐不上那趟通往自由的列车了。
  “死亡不是,遗忘才是。”涟昙樾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空洞。“当一个人在这世上的痕迹被彻底抹去,当再也没有人记得他曾来过,那才是真正的消逝。死亡,不过是生命形态的转变,而遗忘,却是灵魂的消亡。”
  他缓缓地站起身,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镜子前。时差归零,再度重合。镜子里小小的自己,头发凌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眼神无助。
  涟昙樾伸手拿起画笔,蘸上鲜艳的正红颜料,那颜色如同鲜血一般刺眼。他在自己的脖子上、手臂上……缓缓地留下一道道痕迹,颜料顺着肌肤流淌、从他内心深处一点点地溢出。
  “人们总是惧怕地狱,认为那是充满痛苦与折磨的地方。可在我看来,所谓的地狱,不过是现实世界的投影。在这里,我们承受着孤独、背叛、失望……这些痛苦早已将心灵啃噬得千疮百孔。相比之下,传说中的地狱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也许在那被视为地狱的地方,没有虚伪的面孔,没有伤人的言语,没有无情的抛弃。在那里,一切痛苦都变得纯粹,反而能让灵魂得到解脱。”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迷离,陷入了一种自我幻想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