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除此以外,有精兵护卫跟随。
  只不过殿下另有打算,他坐在秋千上轻轻摇晃着,道:“如今百姓饱受折磨,赈灾银又被官场的恶鬼吃了,孤若是在精兵护卫下,大张旗鼓的过去,你猜百姓会不会也将孤吃了?”
  许惟一着一身靛青干练劲装,这位刚满十八不久的少年神采奕奕,靠在廊下的柱子问:“殿下打算如何做?”
  “兵分两路。”师离忱慢悠悠道:“孤单独走。”
  柳清宁端着烹好的茶来,难得发表了不赞同的意见:“不可。”
  他递了一杯给许惟一,又端了一杯给师离忱,严肃道:“殿下安危为重,岂能单走一路,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可如何是好?”
  “小古董说得在理。”许惟一表示赞成,但很快他又笑嘻嘻道,“除非殿下带上我一起。”
  柳清宁瞪了一眼许惟一。
  自从师离忱被册封为太子,迁入东宫以后,这两位伴读大部分时间都久居在东宫陪驾,太子属官幕僚多半都知道这两人。
  师离忱琢磨道,“也成,你与福安随我去,清宁留在京都。”
  “殿下不带我?”柳清宁迟疑,“此行事务繁多,我便和殿下一同前去吧,也能帮殿下多分担一些。”
  “有你在京都,消息能准确些。”师离忱看着柳清宁,眼神坚定道:“这京都,孤最信重你了。”
  “……”
  柳清宁张了张嘴,最后无奈地垂首,“是……清宁会随时给殿下消息。”
  后头的许惟一捂着嘴偷乐。
  ……
  临行前,纯妃破天荒的来了趟东宫。
  柳清宁和许惟一识眼色的退下,纯妃神情复杂,带来了一件连帽披风,半蹲着替师离忱穿好,手上动作温柔的不像话。
  “为娘这些年……待你不够仔细,你莫怨我。”纯妃吸了吸气,眼中有些红泛,声音柔和道,“可怜你这般年岁,还是个孩子,就要承担这样重的担子,如此艰难,一定要去吗?”
  师离忱颔首,道:“母妃,孤是太子,自是要多为百姓着想。”更何况储君亲临灾区,比那些莫名其妙的钦差,更易服众,有助于更快平乱。
  纯妃叹息,忽地伸出双手抱住了师离忱。
  此番举动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师离忱根本没有防备,或者说纯妃对他完全不曾有过这样亲密的动作,直到被紧紧搂住了,他还有些懵,下巴搭在纯妃的肩上,眼睛里透出几分茫然。
  他闻到了纯妃身上浅浅的梨花香,母亲的怀抱原来是软软的,是暖的,一举一动都是温和包容的,手心还轻轻抚过他后脑,后背,不徐不疾地拍了拍。
  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路上要小心,多听多看,莫要被旁人花言巧语所骗……”纯妃轻声叮嘱着即将远行的孩子。
  师离忱静静的听。
  说着说着,耳边响着的温声细语顿了顿,倏然道:“你父皇近来繁忙,很久没来千秋殿,想来是注意不到为娘这边。”
  “小离儿瞧瞧是否有那些空位,车底下也好,扮做其他人也好,只要能让为娘跟着你一起出宫……啊,出宫之后为娘绝不给你添乱……”
  听到后半段,师离忱被一阵风吹过,把那短暂的温和吹走,也把他吹醒了。
  甚至连哄都不愿意多哄一会儿。
  他笑了笑,从纯妃的怀里退出来,神色为难道:“母妃,父皇盯东宫盯得严,此行出宫又大费周章,全程都有人盯着,儿臣恐怕没办法带您……不过——”
  他话锋一转,道:“或许下回有机会。”
  有机会。
  就是有希望。
  纯妃神色亮了亮,不住的点头,“好,好,好有机会就好,为娘在宫中等你平安归来。”
  她急切地想要再抱一抱师离忱,师离忱却退后一步,含笑恭恭敬敬地鞠礼,“母妃,时辰不早了,儿臣该启程了。”
  “那便不耽误你了。”
  纯妃遗憾地收回手,在师离忱的恭送中,从东宫走了出去。
  师离忱低头,扯过身上的披风,披风在他身上稍短了一截,上面绣了两片翠青的竹叶。
  嗤。
  母慈子孝。
  他干脆一把扯了下来,丢给了过来的乐福安,冷冷道:“走。”
  *
  前往北徐州分两路,精兵护送着一个空车舆走官道,师离忱先行一步走水道,只带了乐福安随行,许惟一与护送的军队一起行动。
  去北徐州的路途遥远,越远离京都,就越能感觉到灾情的实感。并非纸上跃然的几行字,被记载的几个人。
  他们是骨瘦嶙峋倒在路边的人,抱着孩子麻木的人,是无食可食啃食泥土的人,是看向女人幼童时眼里人性尚未泯灭的挣扎,是躲在角落里惶恐的人,是苦苦哀求一张船票逃难的人,也是躺在路边一动不动苍蝇围追,被拖到板车拉到疫区将要被烈火焚烧的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越靠近北徐州,看得越清楚,他们是活生生的,被官场恶鬼吞吃过,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活在世上的人。
  那些银子没有实打实的落在百姓头上。
  疫区被划分在了一个被洪水覆盖过,已然废弃的镇子上,三十丈以外有把口鼻都捂住的官兵把守,只需进不许出,源源不断的有遭受疫病之人被拉往此处。
  镇子里被刨出一个深坑,只要人断气了就往里丢,一把大火从点燃开始就没停下过。
  有人被拦在镇子外,浑身像是泥地里爬出来的,瘦削地面颊凹陷,或许是太久没吃东西了,呐喊的气息有气无力,“大人,求求大人们放了我娘,她还有气,别烧她,求求各位大人了……”
  然后被官兵一脚踹开,嫌弃的拍了拍鞋子,“晦气!滚远点,小心连你也送进去!”
  师离忱四处走走,远远地看了一圈,才道:“可以传信了,和他们说孤到地方了。”
  乐福安放出信号。
  很快,北徐州府收到了信,携家带口,兴高采烈地在府门前迎接太子殿下,进城时,城外围尚且还能看到灾民,内围便没了半个影子。
  北徐州府宅邸周围被清扫的干干净净。
  北徐州的州府,是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一家老小站在门口,看着太子殿下车舆越靠越近,直到停在府门前。
  “微臣北徐州府,恭迎太子殿下圣安。”州府迎上车前,笑得和和气气道,“殿下舟车劳顿,想必是疲乏了,下官已备好了酒菜厢房。”
  空气中安静了片刻。
  车厢门忽地被打开,一旁的冷面公公扶着一名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年岁不大,紫紶劲装皮革束袖,穿着干练大方身量纤长。因着尚未及冠,那丝滑乌黑的卷发被发带半束,气度不凡,眼神扫来像是有股寒劲,似能透彻人心,背后发毛。
  “…………”
  嘶。
  这半大的小子还真有些唬人。
  北徐州府惊了惊,随后又松了口气,俯首道:“恭迎请殿下入府。”
  他心中暗嗤,左右不过就是个孩子,能懂什么,陛下敢派太子殿下来简直就是儿戏,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这个年纪的小子,最爱吃喝玩乐了。
  乐福安斥道:“还不带路!”
  北徐州府连连称是,往前引路。从头到尾师离忱一句话没说,他的目光淡淡扫过了北徐州府,又落到了他的一家老小身上,又看了看北徐州府身上的衣物。
  江南价值千金一匹的织锦丝料。
  视线落到女眷头上。
  少说值万两银钱的金贵头面。
  区区一界州府。
  胆子真大,甚至于是藏也不藏,寻思他不认识呢?还是轻瞧了他?一人贪,人人贪啊……这底下牵连的水鬼,比想象的更深。
  北徐州是拖不得了。
  师离忱收回目光,眸波更冷了些。
  第99章
  黄河泛滥,洪水带来的灾祸,除了引发北徐州地界周边民生惨绝,也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或许是得到月商生起内乱的消息,鞑靼整合军队,挑了最近的津阳城大肆进犯,房将军已调兵马前往镇压。
  等消息传到师离忱手中时,双方已是打得不可开交,难分胜负。想想朝中还有伥鬼尚未拔除,他连夜给太傅去信。
  至于北徐州一事必要速战速决。
  ……
  与此同时。
  一只密信送达京都太师府。
  老太师近来偶感风寒,轻轻咳嗽了两声,打开了密信,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老而精明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勃发的怒意,最后一拍案桌猛地站起,头晕眼花地缓了会儿,捂着嘴上气不接下气的咳着。
  “去……去请族老!上祠堂!!”
  ……
  翌日。
  太师府内部都知晓,太师过继来的那位承爵世子,已被悄悄移出了宗族,此事在祠堂连夜查办。
  听闻太师要将其除名时,族老们本欲反对,不仅仅是因太师膝下子嗣稀少,还因为这个过继来的孩子,是太师兄长膝下唯一留下的遗孤,若是按原先辈分,这世子得唤太师一生太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