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是。”谢辛楼道。
  沈朔同常珺打过招呼后,带谢辛楼走回驿馆。路上行人不小心将谢辛楼撞上了沈朔的身侧,谢辛楼一下顿住脚步,等沈朔离开一段距离后才继续跟上。
  沈朔注意到他的举动,觉着古怪但想不出原因,脑袋里正被松烟坊和坟的事搅和得烦躁,暂时将这份古怪感受放去了一边。
  回到驿馆,沈朔还未开口,谢辛楼便端来了水和布巾。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沈朔将手洗净,递了布巾擦干,随后才道:“殿下若无别事,属下先行告退。”
  沈朔觉着奇怪,从前没有自己的吩咐,哪怕在卧房内谢辛楼都不会主动退下,为何今日这么急着离去。
  他走后,沈朔独自在屋里发闷,到了晚上他没有心情用饭,准备出门找谢辛楼,谁知没走两步,就看到盛宣端着食盒在外等他。
  第23章
  盛宣像是故意拦截他似的:“殿下这是去哪儿?”
  沈朔看到他就头大,随口应付了一句就要越过他,谁知盛宣杵在原地不动:“既然殿下无事,不妨一起喝一杯。”
  盛宣举起食盒晃晃,里面传来酒水晃动的声音:“上好的槐花酿。”
  沈朔拒绝道:“本王没兴趣。”
  “殿下是没兴趣,还是不愿想起先王和王妃?”盛宣追问道。
  沈朔瞥了他一眼:“嘴巴太闲就缝起来,也好过在本王面前惹嫌。”
  “殿下承认了。”盛宣挑了挑眉,丝毫不惧他的威胁:“殿下总是话语如刀,可我知道,殿下不过是说说罢了。”
  “看来是本王低估了你,你不仅面皮厚如城墙,还过于自信。”沈朔冷声道:“你真以为本王不杀你是不忍心?”
  “殿下今夜与我共饮一杯,届时便知是忍还是不忍。”今日若是不达目的,盛宣绝不会放他走。
  沈朔冷笑一声,越过他往楼下去,盛宣紧随其后。
  暮色下,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在驿馆内来回穿梭。
  沈朔面无表情想甩掉他,盛宣则凭借系统每回都能找到他。
  直到在驿馆内绕了有半个时辰体力渐渐不支,在拐角时不小心看漏了一眼,让沈朔消失在走廊后,追上去后直接没了人影。
  “系统,沈朔呢?”盛宣问道。
  “沈朔就在驿馆内。”系统道。
  还在就好办,迟早能被他找到。
  盛宣顺着走廊一路向里,绕去了别处。
  与此同时,沈朔翻出窗外,用轻功飞上了屋顶。
  风中递来一盏青梅香。月光下,沈朔抬眸望去,就见谢辛楼支着腿倚靠着檐脊,端着陶壶引酒入喉,月光在他眸中汇聚成一汪晃动的酒泉。
  原来在这里。
  沈朔找到了人,但不知为何没有立即过去,只是静静待在原地,看谢辛楼一下一下喝着酒。
  酸涩的酒水化作小刀划过喉咙,带起的痛意让意识在沉醉的间隙反复清醒。
  若情不知所起,为何脑海里又总是出现不可计数的清晰画面——
  太学两人远离人群,彼此相依的点点滴滴;
  逃亡途中,沈朔背着昏迷的自己跋山涉水,便是双脚红肿到每走一步都如踩在刀口上也不曾停歇;
  王府的下人被外人欺凌时,才十五岁的沈朔顶着被天下人耻笑的压力,以长平王的名义入宫为下人讨公道,请求帘后昏睡的陛下恩准他承袭爵位,带领王府众人回到封地;
  多年经营筹措,不论遇到何种困难,沈朔总能咬牙挺过,让世人不得不对王府产生敬畏;
  ......
  谢辛楼作为陪伴沈朔历经、亲眼见证这些的人,一遍一遍被这些回忆催动感官,眉宇随之放松,嘴角也勾起好看的弧度。
  然而在顷刻之后,他的眉宇再次因悲伤而蹙起,双唇紧抿,双眸失神。
  ——也许在沈朔亲口说出真相后他就应该明白,一直以来他对沈朔的情愫,早就不止是责任这般简单了。
  “从前你值守的时候,也是这样待在屋顶喝酒赏月么?”沈朔忽然出声,踩过片片屋瓦来到他身后。
  谢辛楼忍下情绪,双眼看着天上的月,淡淡道:“当值期间禁止饮酒,今日是轻舟值守。”
  沈朔在他身旁的屋脊上坐下,也学着他的模样抬头看月:“你很难过,为何不与我说?”
  谢辛楼眸子颤了颤,随即又隐入暗处:“属下很好。”
  “你不必瞒我,你我一起长大,本王若是看不出你的情绪,也该从这儿跳下去。”沈朔夺过他的酒壶,也灌了一口,被酸得嘴角一抽:“因为盛宣?”
  谢辛楼不说话,算是默认。
  他盯着沈朔手中被夺去的酒壶,小声开口:“殿下,属下是谁?”
  “你是谢辛楼,是陪着本王从年幼无知到功成名就的挚友。”沈朔认真回答,同时猜测道:“你问这个,是担心盛宣取代了你?”
  谢辛楼垂眸道:“殿下与属下之间,自是有旁人无从得知的回忆,属下也曾以此自满,可当我亲耳听到盛宣将昔日太学旧事一字不差地说出时,我开始怀疑,他对‘盛宣’的取代不仅仅是身份的顶替,而是将我的人也取代了......”
  “姓名不过是符号,可如果他拥有我的全部记忆和所有人的承认,他是盛宣,我又是谁,我又算什么。”
  沈朔听得心里一紧,放下酒壶,揽过他的肩:“你就是你,没有人可以取代。”
  谢辛楼脸上浮着层醉意,摇摇头道:“棺中的尸首是殿下亲自放入的,一具死尸如何能从墓里逃出。盛宣能做到这一切,就能完全取代我。”
  “他做不到。”
  沈朔握住他冰冷的手,一字一句道:“这几日我一直在思考,还不曾将结果与你说,现在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棺椁第二层土迹形成只有两年左右,而活人从棺中逃出的时间不会超过七日,从这一点上看,盛宣的说辞就和事实对不上。”
  谢辛楼回过神,看向沈朔:“殿下可以确定?”
  在墓地时他站得远没有上前观察,后来又因陷在情绪里,从头到尾不曾怀疑过此事。
  沈朔点点头道:“显然这一点连盛宣自己也没料到,他应该只是听说了个大概,才会借此来圆他的谎,却不想反倒作假。可若是先太子遗党干的,即便他们有这个能力认出棺中那具被划烂的尸首不是真的盛宣,也没有必要把尸首带走留下个空棺。所以我在想,坟墓一共被挖了两次,一次是福安,那另一次又是谁?”
  “不是福安,不是盛宣,不是遗党......还有谁会在意‘盛宣’死活?”谢辛楼不解道。
  “不清楚,但一定有我。”沈朔看着他道。
  晚风将青梅酒的香味吹散,谢辛楼清醒了瞬间,紧接着脸上便生出烫意,心似坠入了陈酿酒坛。
  这是他的殿下,随口一句就能让自己恨不得立即为他而死。
  沈朔见他喝多了酒,细瞧起他脸上的红晕来:“本王说过,你有任何事都可与我说,不许再憋在心里,我不愿看你独自承受。”
  谢辛楼的眼眸不再清澈,更掺杂了不少复杂的情绪,然而在这些情绪中,有一片亮光比任何情绪都要坚定,他对着沈朔认真点头。
  沈朔欣慰一笑。
  谢辛楼忽而开口问道:“殿下会爱上盛宣吗?”
  沈朔斩钉截铁道:“本王不会爱上任何人。凡人能过好自己的日子已经不错了,缘何还给自己找不痛快,咱们如今这样活着就很满足了。”
  谢辛楼缓缓眨了下眼。
  殿下不会爱上任何人,自己永远是殿下的心腹,这就足够了。
  谢辛楼将多余的情绪尽数锁入笼中,深深沉入心潭。
  “今日你没跟着本王,漏了不少信息。”沈朔想着,既然把坟墓的事告诉了他,也顺道把松烟坊的也一并与他说了。
  “常珺说松烟纸七年前便不再生产,但那个男人却拿着松烟纸来找咱们,其中定有故事。”沈朔道:“世人传言松烟坊是冤魂放火作祟,本王也一向不信神鬼之说,更愿相信是有人刻意为之。”
  谢辛楼道:“既然茅修与官府勾结,那官府的卷宗也没了意义,咱们要查,只能去烧毁了的松烟坊看看。”
  沈朔点头同意。
  正在这时,二人背后忽然传来一阵爬梯子的动静。
  两人回头看去,只见盛宣扶着梯子的两边颤颤巍巍露出脑袋,看到沈朔后缓了口气:“殿下何时跑来的屋顶,叫我好找。”
  谢辛楼面无表情盯着他,身边沈朔却站了起来,踩着屋瓦走到梯前,蹲下身看着盛宣似笑非笑道:“你能找到本王也不赖。”
  盛宣瘪嘴道:“殿下早说喜欢在屋顶赏月,何必框我在驿馆里跑这么久。”
  “这不是瞧你畏高,怕再吓坏了你。”沈朔边说,顺手把空了的酒壶塞到他手里:“本王赏完了,走了。”
  说罢,他转身回到谢辛楼身边,向他伸手。谢辛楼领悟,握住沈朔的手腕,带着他一同跃下屋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