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去斗兽场的那次便是他萍逢的一个酒友力邀。
  这个酒友是这里的常客,一入内便被安排了贵宾席位,端上的点心和酒都是上等。陈云筝喝得好不畅快。
  等开了场,看清是人兽相争时,他本要离席而去,却见姜青岚主动拿着短刀去与猛兽缠斗,被吸引住目光,脚步也未曾挪动一下。
  …………
  苓山桂花盛开时,姜雯拿着竹编的小篮子,一朵朵细细挑选,采花预备做点心。姜青岚在花影里舞剑,剑气掠过之处,花瓣簇簇而落。
  陈云筝监督着姜青岚的剑招动作,若有动作不到位的,飞过去一颗石子就击中她该发力的部位。
  姜青岚也不喊疼,被打中了便调整动作与力度,下次出招则更为刁钻和凌厉。
  陈云筝又审视许久,没见到可纠正之处,索性捏了把碎石子在掌心,一把掷了出去,大喊一声:“看招!”便咯咯笑着看姜青岚左劈右闪。
  见她应对得当,他冲师姐慨然道:“第一次见到这丫头我就看出她有狠劲了。跟个小狼崽子似的,看那架势是拼命啊。胳膊被吞了眼睛都不眨一下,下手又快又狠。我当时就想啊,这丫头有血性,是个好苗子,拿师父送的玉佩把她赎回来了。哎,那可是师父留给我的唯一的物件了,我当时怎么就舍得呢?”
  姜青岚一套剑招耍完,把桃木剑收在身后,望向陈云筝腰间的玉佩,声音平平道:“可能是因为你晚上就去偷回来了吧。”
  所以拿出来的时候才那么慷慨!
  陈云筝横眉,“嘿你这丫头,没挨够打是吧,来来来,跟我过两招!我看看你学得怎么样!”
  定睛一看,姜青岚早躲到了姜雯身后,姜雯仍旧摘着细小的花瓣,看都不看师弟,只淡淡道:“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你若闲了,陪我过两招。”
  “哈哈,师姐,我跟她开玩笑呢,师姐,来,我帮你摘,也帮我酿几坛桂花酿吧!”他飞快从枝头摘下花瓣一股脑儿往竹篮里丢。
  “住手!你把叶子都混进来了!滚开!”姜雯怒了。
  “哎,师姐,别动手啊,啊!疼啊!”陈云筝抱头鼠窜。
  姜青岚扔完手里的石子,满意地笑笑,双手背在身后,哼着歌走开了。
  …………
  姜雯上下打量归来的二人,见姜青岚身上穿戴齐整,点了点头,笑盈盈问她:“下山好玩么?”
  姜青岚两手捧着石匣把火灵玉送到姜雯手中,脆声答:“好玩!师父,我想去横秋会!”
  姜雯抬手摸她的头,杏圆的眼睛里流淌着慈爱,“好,给师父夺个剑魁回来。”
  “嗯!我还要重振宗门,收好多师弟师妹,那样我就是大师姐了!”
  姜雯的手骤然一顿,她缓缓抽回手,正色道:“是你师叔让你这么说的?”
  “少胡说啊,她小时候都猴精猴精的,现在长大了就更牙尖嘴利了,怎么可能听我的话?”陈云筝两手一摊,做无辜状,随后又冲姜青岚挤眉弄眼,“你可以啊,总算有跟我一头的时候了。”
  姜青岚还要说,姜雯却把脸一板,冷声道:“你先去练剑吧,下山这段时日想必生疏了不少。”
  陈云筝素日遇到这种师徒相争的情境总会在旁看热闹,不煽风点火就不错了。
  可此时他却伸手把姜青岚往回拉,笑道:“大人有事要商量,小孩赶紧回避。”
  姜青岚察觉他手指在自己胳膊上划拉着什么字,便也不再犟,给师父恭敬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师姐,你有脾气,冲孩子发什么?她又不知道那些事。”陈云筝踱步到姜雯面前,慢悠悠道。
  手中的石匣重重拍在条案上,姜雯的声音仿佛淬了刀子,“那你呢?这么些年为什么总在她面前提往日仙门的事?引她上了心,现在又推得一干二净?”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她紧跟着又剧烈咳嗽几声。
  陈云筝收起了笑颜,忙倒了盏茶递到姜雯手边,看她平复了呼吸,才叹气道:“你先把火灵玉拿去炼了丹丸,治好你这旧疾再跟我算账吧。吵着吵着忽然咳成这样算怎么回事?”
  “你忘了师父临终前的嘱咐了?为什么还要下山去趟浑水?”姜雯一字一顿,语气沉痛极了。
  陈云筝直视她的双眸,神情坚定,“师姐,你真觉得师父愿意背负叛徒和邪修的身份活下去吗?你真愿意在山里空耗一生?好,就算你愿意,青岚呢?你想把她也一辈子困在山里吗?”
  “只有远离那些世俗的纷争她才能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你忘了当年我们这一脉是怎么断绝的了?”她又咳嗽数声,面色涨红,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见她如此,陈云筝眸中坚定之色反而更浓。
  “我永不会忘!可是师姐,你当真不想知道是谁害了师门吗?你相信掌门和师父他们修炼邪术残害修士吗?”
  “当然不会!”
  “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重振旗鼓,将门派撑起,还师门一个清白,不叫他们死后仍遭人唾骂遗臭万年!师姐,你真舍得让师门永世被正道仙门抹除吗?”
  对峙良久,姜雯终像无法支撑那般泄了浑身力气,跌坐在扶椅上。
  “……好,我们一同下山。”
  第14章 赤裸裸的特权啊
  姜青岚万未料到自己只是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师父已经在跟师叔商议下山的事宜了。
  姜雯才从内室里端了个木匣出来,就见姜青岚张着嘴,满脸震惊站在中堂,不由得一笑,坐上竹椅,将木匣搁在案几上,温声道:“别在那儿傻站着,过来,跟我说说你这次下山的经历吧。”
  若论将事情讲得有声有色,姜青岚不及师叔陈云筝万分之一,但她胜在记性好,能把事情复述得大差不差。
  听她讲的过程中,姜雯的笑意逐渐变淡,最后甚至只维持着唇角的弧度,眼神却一片沉凝。
  “师父,苍梧派当真跟我们有仇吗?”姜青岚以这个问句为结尾。
  姜雯晃了晃神,发怔半晌,才轻轻摇头,声音飘渺得仿佛带着无尽的哀愁,“你师叔说得偏颇了。罢了,你也大了,该知道自己师从何派了。”
  她正色道:“我跟你师叔都是自幼被蘅元派收留的孤儿,再大一点,我们通过考核留了下来,做了外门弟子,再然后拜了同一个师父习剑术。蘅元派虽算不得什么仙门大派,掌门却尽职尽责。仙门内无论内外门弟子,都会得到悉心教导。
  那时我跟云筝成日里练剑修习道法,累了便溜下山玩上半日,师父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云筝醉心剑道,我却喜欢钻研阵法、炼丹、御兽跟画符。那年云筝夺了横秋会剑魁,又在秘境中得了宝剑,一时风头无两。
  谁知一年后的某日,掌门云游未归,众仙门联合围了我蘅元派的山门,说我派与妖邪勾结残害同道修士。我派长老与宗主们自然想知道前因后果。对方几人飞身而出直接动手,痛陈掌门杀害他们门派宗主数人后逃走,今日定要杀掉掌门报仇。
  局势控制不住,双方交起手,我派哪里抵挡得住众门派合力围剿?他们破了山门,却未寻到掌门,正要大开杀戒,玄清上人出来主持公道,并未允许他们继续屠戮我派同门,而是解散了我派。我派同门若有意归顺其余仙门的尽可拜入,若不愿,下山各谋生路也就是了。
  师父,我和云筝不愿另拜他门,便来了苓山隐居。如今,已有十五年了。若说苍梧派与我派有仇,那我派几乎与整个修仙界为敌。况且苍梧派的玄清上人还出手解了围,论起来,反倒是有恩了。只不过……他们也是围攻我蘅元派的一员。”
  姜青岚听得入神,却抓住了一个点,径直问道:“掌门后来出现了吗?”
  姜雯呼吸一窒,片刻后轻轻摇头,又是一阵咳嗽,平息后方道:“掌门再也未曾出现过。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说不定掌门现在还活着呢。若他还活着,此事就能水落石出了。”
  “我倒希望如此。只是当日上门寻仇的仙门足有四五个,想必他们这些年来仍在寻找掌门,若是这般都找不到踪迹的话,恐怕难了。也许,也许他早就……”姜雯苦笑着,说到最后,却无法说下去了。
  姜青岚自然看得出师父的伤感,她宽慰道:“说不定掌门已经飞升成仙了呢?”
  姜雯点头,转而把木匣递给姜青岚,“此次你先下山,我还需留在山上以你带回的火灵玉炼丹,等旧伤痊愈,我再下山去寻你们。若有要事,你便唤这只灵鸟给我传信。你想自己先下山,还是和师叔一道呢?”
  “我自己下山!不跟师叔一道!”姜青岚脱口而出。
  身后卷起一阵风,姜青岚跳开,躲掉了袭来的石子。
  “我一路保护你那么辛苦,你还不乐意跟我一道了?小没良心的,你当我稀罕与你一起呢?”陈云筝跳脚大骂。
  姜雯微微一笑,与姜青岚对视一眼,将茶杯拿到唇边饮了一口,低声道:“你师叔一贯刀子嘴豆腐心,他必然一直在暗中保护你,只是想磨练你,是以并未出手。不过,你这次下山必然是处处照顾迁就云筝了,苦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