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秦远岫真切地?活在这个时?空里,便不是轻飘飘的一页纸卷之间的生死了。
  刀笔刻上的痕迹,要是一不留神,都能划开皮肉,剖开生死,更何况刀刃之下?的血肉,滚烫的好似热潮。
  秦丞相和她们?三人之间的一笔烂账,汤烧火热,温暾燠热。
  抓错了药材的药方,太平方就成了催命符。
  话本里的快意倒是没体会到多?少,纠缠至此,倒像是秦府花园中那一丛丛连根拔起的鸢尾,早已?枯萎,零落成泥。
  秦远岫在原主的记忆里翻找,秦理去后的某一日,秦丞相像是疯魔了一般,叫人把花园中的鸢尾尽数除去。
  如疯似魔,当?时?秦丞相的表情把秦远岫都吓了一跳。
  后来秦远岫再听说那些鸢尾,就是秦丞相像是故意要折磨花匠,非要他们?将那些鸢尾再种回去。
  可破镜难圆,覆水难收,那些正值花期的鸢尾早已?暴晒得失去了生机,不可救活了。
  至于?花匠最后是怎么又?种好了满花园的鸢尾,就不是秦远岫关心?的了 。
  秦远岫就是不用翻找原主的记忆,也该知道那鸢尾是秦理喜欢的花。
  秦理的人都已?经被秦丞相害死了,这时?候做这样难看的故作深情给谁看?
  看得人犯恶心?。
  前?些天因为天气反复无常,岐无合不放心?,给秦远岫传了数个大夫。
  秦远岫嘴上笑话岐无合大惊小?怪,却居然真的查出了问?题。
  秦远岫自己身体上倒没有什么问?题,反而?是原主从小?到大一直备着?的养生方子,竟有损害身体的后果。
  虽然喝多?了也不致命,但也足够拖累身体了。
  直到见了王舸,这才知道里头更深的东西。
  秦远岫也是这才知道,往日里几乎无人费心?教养原主,并不是仅仅是众人以为的“继母不慈”,竟然是因着?秦丞相暗示的缘故。
  秦丞相自以为摸清了王舸的性情和为人,只是没想?到,他眼里软弱好拿捏的王氏女,自从得了秦丞相暗示,便更加小?心?地?暗中保护秦远岫姐妹俩。
  几年下?来,竟是没有任何人发现端倪,就连秦远岫和秦出云姐妹,都不知道姨母表面上的冷漠之下?,是这样的阳奉阴违。
  秦丞相和秦远岫之间,二人说是杀母仇人也不为过。
  第36章 决绝 天上黄泉,你们不必相见。……
  “茸茸。”
  岐无合临出门前, 又拉住了秦远岫的手,低声?道:“千万别为不值得的人伤神。”
  秦远岫冲着岐无合笑了笑,回握了岐无合的手,“我知道的。”
  岐无合去上值, 秦远岫往刑部大?牢去, 再过两天?, 要是皇帝的旨意暗地里下来了 , 就不好再过去了。
  秦远岫从马车上下来,望着刑部的大?门, 一瞬间竟然像是心有所感, 一抬头,便望见一只?白鸽往更远的天?际去了。
  汀兰扶着秦远岫的一只?手, 低声?问?道:“主子??”
  不知为何, 主子?竟然在刑部大?门前仰头发起呆来了 。
  秦远岫听了汀兰的呼唤, 这才?像是猛然回了神,回道:“进?去吧。”
  探监刑部需要锦衣卫的批文, 秦远岫来此?, 不像是进?刑部大?牢, 倒像是回自家?后花园似的, 众人皆处处妥帖, 生怕怠慢了这位新出炉的一品诰命夫人。
  俗话说得好, 先敬罗衣后敬人, 这寸锦寸金的织金锦缎,连给秦远岫端茶上来的吏员都大?气不敢喘,生怕弄脏了它一星半点。
  探监本?来是需要有狱吏在一旁的,可秦远岫来这里,便没有人敢上赶着给秦远岫添堵。
  今天?的秦远岫摆足了一品诰命的威严, 别说摆脸子?了,就连敢上前和秦远岫搭话的人都没有,更不要说敢旁听的。
  秦丞相?就在一间晦暗的房里坐着,看得出来,是为了这一番探视专门准备的房间,还算得上整洁。
  秦远岫刚一进?门,便看见了正对着门呆坐的秦丞相? ,虽然算不算蓬头垢面,但也着实算不上体面。风光了大?半辈子?的秦丞相?,明明年岁也不大?,此时竟然像个垂垂老矣的村夫野老了。
  秦远岫一袭价值千金的衣裙,就这样毫不在意地在刑部的条凳上坐了下来,汀兰想蹲下身给秦远岫整理一下裙摆,被秦远岫挥挥手阻止了。
  秦丞相?和秦远岫一时间谁也不曾开口,两个人像是隔着一张破旧的桌子?对峙似的。
  这些天?的牢狱之灾下来,秦丞相?经年累月养尊处优的身子?,怎么能受得住这样的磋磨,面上已经是隐藏不住的一副苦相?。
  秦远岫最先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说道:“我本?来确实是可以救你的,你恨不恨我?”
  就像……你本?来也该救她?的。
  你本?来也该放过她?们的。
  秦远岫也说不准此?刻口出恶言的是她?,还是原主,或许两者?都有,活生生的性命梗在他们二人之间,名义?上是父女,却更像是仇敌。
  秦丞相?不愧是做了大?半辈子?权臣的人,到了这种境地竟然丝毫不饶人,“你不必跟我说这个,我还轮不着你来救,更何况 ,还要靠你委身于一个宦官?”
  秦远岫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失声?喊道:“委身宦官,也比死在负心汉手里强!”
  秦丞相?的嘴无力地张合了几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不能组织成?句。
  汀兰早在秦丞相?说出了那句不好听的话的时候便立即猛地站直了,往前走了一步,挡在秦远岫身前,看起来紧张急了。
  秦远岫扯了扯汀兰,心里的怒火反而因此?沉静下来,转化成?了更凝重森然的东西,秦远岫道:“汀兰,下去吧。”
  “主子?……”
  汀兰先是没控制住地喊了一声?,随即意识到秦远岫的决定不是她?能质疑的 ,汀兰便福一福身,顺从地下去了。
  秦远岫一腔怒意无处发泄,却不想让怒火烧尽了理智,便只?是狠狠地瞪着秦丞相?的一张脸,老态尽显,秦远岫此?刻却只?觉得快意。
  便该如此?!
  让他三台八座,登坛拜将,也该让他跌落尘泥,悔不当初!
  否则,被活生生害死的秦理算什么?
  差点不知不觉被亲生父亲害了的原身又该向谁讨这笔债?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秦远岫半晌,忍住啐他一口的冲动,言辞里都带着刺,冷冷地道:“你那些庶子?一个也跑不掉,都要和你一起上路,有儿子?陪着,你该高兴极了,真是老天?有眼。”
  秦丞相?一言不发,秦远岫反而觉得更加怒火冲天?,凭什么这个时候他能够缄默不言,凭什么杀人者?却能够心安理得至此??
  这一股怒火烧得秦远岫眼眶通红,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秦远岫早就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
  秦远岫的甚至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怒声?道:“你做了这幅生不如死的惺惺作态给谁看?天?上黄泉,你们不必相?见,你死后的尸身我也不会给你收敛半点!”
  一想到秦理还埋在秦丞相?的祖坟中,墓碑上甚至还写着二人此生的纠缠不清,秦远岫的怒火要把这满是灰尘和肮脏的地方都要点着了,“什么家?祠祖业,没得让人恶心,我娘要干干净净地走,你们秦家?的烂地方配不上她?!我娘再也不必见你了!”
  自从秦远岫踏足这里开始,秦丞相?的脸上的颓废和灰败,终于有了勃然动怒的样子?,秦丞相?震声?道:“你!逆子?!”
  秦远岫明明站在上风,却觉得心中有一阵悲意不断上涌,挑战着她的理智:“我是秦理的女儿,秦远岫和秦出云都不是你女儿,你是不是忘了?”
  不管是秦远岫还是秦出云,都不是秦丞相?期盼中“继承香火”的儿子。
  秦远岫这一刻才?有了真真切切的快意,这才?是她?最想为秦理做的事?情,她?和秦丞相?,早就该两清了。
  秦远岫不为所动,冷声?道:“我娘的墓碣,我要亲自砸掉,可惜你看不到那一天?,我真想让你亲眼见证那一刻,那就是你欠她?的。”
  秦丞相?怔怔地望着秦远岫,双手攥紧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开口,喃喃地道:“你是她?的女儿……你确实,是她?的女儿……”
  秦远岫简直想冲着秦丞相?翻个白眼,这人这幅模样,真是没得让人恶心,好像提起秦理就要让他伤心欲绝似的,动手的人又是谁?
  冲着秦理和秦远岫而来的药方到底是谁吩咐的?
  这时候装成?这么一副鬼样子?给谁看?
  简直令人作呕!
  秦远岫嫌憎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自己?在这里再耗下去简直是不知所谓,果断地冷声?道:“虎毒不食子?,你总不会以为,事?已至此?,我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要不是这张桌子?上空空如也,秦远岫就该扔些什么到他脸上,这才?算不白来一趟。
  秦丞相?一刹那就像是被滚雷击中了,躲开了秦远岫冷箭一般刺人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