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最后,秦远岫才轻轻说了?一句:“娘,论?起来,岐无合比我还要倒霉些,娘保佑我的时候,也记得?顺道保佑一下他。”
  岐无合一直静静地守在秦远岫身旁,缄口无言,
  从上了?山以?后,岐无合虽然?一步不离秦远岫,却渊默失语。
  秦远岫也不曾逼迫他,任由岐无合碍口识羞,还像汤圆和元宵似的跟着自己,岐无合便这么沉默了?大半天。
  秦远岫蹲在秦理墓前,脑袋靠着秦理墓碑的一角,像是依偎在母亲怀里似的。
  秦远岫对?着墓碑呢喃细语,细声细气说了?许多?话,像是要把前些日子的风雨波折尽数说给秦理听。
  等秦远岫站起身,腿脚酸麻,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岐无合本就守在秦远岫身边,眼疾手快地把人扶住了?。
  岐无合这时候,才说了?今天到了?这里的第一句话。
  岐无合低垂着眉眼,金质玉相的脸上维持着沉稳,却不难看出其中?的怯生。
  岐无合轻声喊了?一句,“娘。”
  这或许是岐无合这辈子第一次说出这个称呼,唇舌相碰,如此?短暂的相遇,胸腔便已?经胀满了?赴火蹈刃的胆量,满盈无往不克的昂然?。
  秦远岫立刻扭过身,悄悄用袖子擦了?一下眼睛。
  秦远岫收拾好?了?情绪,回过神,拉了?拉岐无合的手臂,才冲着前方道:“娘,我们过两天,就再来看你。”
  秦远岫领着两个小豆丁,先回了?山脚下的马车上,把剩下的空间全都留给了?王舸。
  山上万籁俱寂,王舸连一个侍女也没留,一个人身处其中?,一点也不觉得?恐惧。
  莽苍林薮,群山阔野。
  寂寥岑幽,廓落阒然?。
  王舸也不顾身上价值百金的衣裙,一点也不关心姿态如何,自顾自地在秦理墓前坐了?下来。
  和刚刚的秦远岫一样,伸手揽住了?秦理的墓碑。
  王舸轻声道:“姐姐,我知道我笨,你别?骂我。”
  四周只有风声,漫天蔽野的鸢尾随风摇动,翩翩跹跹。
  王舸像是得?了?秦理的回应,整个人都依靠着冰凉的墓碑,像是躲进?了?姐姐的怀里。
  王舸的目光追随着苍山丛莽,低声哑气地道:“姐姐,我从王府逃出来,终于又从秦府逃出来……你放心,我再也不做蠢事了?。我知道你生气,你先别?气着自己。姐姐,以?后,以?后见?了?我,你再好?好?训我一顿,好?不好?。”
  群山万壑间,飞蓬随风,籽种?风举云摇,轻飏回翔。
  春风渐暖,煦煦不停,抚在身上只有一番燠意。
  鸣禽挣脱缧绁死牢,击破了?樊笼囚室后,在万万个春天里频仍啸鸣,之死靡它。
  从此?逐电追风,鱼跃鸢飞。
  誓不甘休。
  回府的马车上,岐无合默默地伸手,把秦远岫抱在了?怀里,秦远岫没动,任由岐无合抱着。
  秦远岫静默地窝在岐无合怀里,半晌,反手抱住了?岐无合。
  秦远岫将岐无合搂在怀里,小声道:“阿岐,今日我们也算是见?过长辈了?,如此?,咱们夫妻便已?经是过了?明路了?。”
  岐无合的脸躲在秦远岫脖颈里,声音却一点也藏不住哽咽。
  岐无合轻声道:“茸茸,我这辈子磕了?无数个头,才求到了?你。从前种?种?,如同云消雨散。我一点也不后悔,一点也不觉得?苦了?。”
  岐无合吃下的那些苦果和涩意,如今像是加上了?酒曲,酿成了?永恒的醇香和不朽的缱绻。
  府中?花厅。
  秦远岫靠在软枕上理账册,这些东西都是武鸣玉送来的。
  秦远岫想着早些看完了?,不好?耽误女学里头的事情。
  岐无合从外头来,进?了?花厅,先在秦远岫身旁坐下了?。
  秦远岫一打眼,将岐无合从上看到下,就知道岐无合这是刚换完衣裳。
  秦远岫伸手给岐无合倒了?杯茶,“快喝口水。”
  岐无合接过来,还没喝茶,先摸了?摸秦远岫的衣裳。
  秦远岫放下账册,催着他喝口水润润嗓子,“我穿得?是你早上挑好?了?的衣裳,快放心吧。”
  岐无合这才安心,先喝了?口茶,才倚着榻上的软枕,揽着秦远岫的肩膀,两个人一同小憩一会。
  秦远岫见?岐无合眉目间似乎有倦色,便道:“阿岐,是不是碰上了?什么麻烦事,怎的累成这样?”
  岐无合还毫无所觉,将脑袋埋在秦远岫肩膀处,闷着嗓子道:“不曾,或许只是有些累了?。”
  秦远岫心道,这府衙上确实最近没听说过出了?什么大事,照理说,但凡是岐无合将要接手地麻烦事,那在京城里,定然?是一场轰鸣一般的震颤。
  京城的高门大户都得?抖一抖,再夹起尾巴来。
  秦远岫伸手摸了?摸岐无合的脸,本是想哄一哄岐无合,岐无合这幅示弱地模样看得?人心软。
  秦远岫的手摸着岐无合的脸,忽然?觉得?温度有几分不对?。
  “阿岐,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起烧了??”
  秦远岫的额头抵着岐无合的额头,不想冲着岐无合发脾气,只好?叹道:“都烧成这样了?,还硬撑着。你自己没察觉出来,你身边的人,也一点都没察觉。”
  岐无合还没来得?及说话,秦远岫先朝着外头喊了?一声,“传大夫过来!”
  小七真是要喊冤枉了?,连岐无合都没察觉自己发烧,小七这种?贴身伺候的,更是向来瞧不出厂督不动声色的脸上的意图的。
  再说,岐无合一向是铁打的身子,谁知道竟然?毫无预兆地病了?。
  春日里,天气和畅,气候不算骤然?变化,府衙里近日也不曾遇着什么烦心事,厂督怎的病了?呢?
  秦远岫先安排岐无合在榻上躺下来,坐在榻边,给岐无合盖上了?被子,轻声道:“阿岐,嗓子痛不痛,要不要喝水?”
  岐无合只觉得?累极了?,此?时闭着眼,还拉着秦远岫的一只手,低眉顺眼地认错,“是我粗疏大意了?,好?茸茸,别?生我的气。”
  秦远岫把打湿帕子捏在手里,一遍遍给他擦额头。
  秦远岫一颗心都要被他揉碎了?,岐无合身上地病痛不少,胃病、膝盖伤……
  简直一身都是病。
  秦远岫日日也放在心上,可岐无合,岐无合光是把秦远岫放在了?心尖上,把人当成眼珠子,当成命根子一般,却连自己烧起来都不曾发觉。
  秦远岫心疼过甚,怨恨起宫廷和封建,却没办法对?着岐无合将这些话说出口。
  秦远岫只好?给岐无合掖了?掖被子,弯着腰,轻轻亲了?一口岐无合的额心,“我在这守着你,睡吧。”
  岐无合心中?暗想,自己往日里也没有这般脆弱,一有人心疼,身上的沉疴都翻起来了?。
  这才一下子病倒了?。
  岐无合还道:“春日里小病一场,往后都无病无灾。茸茸别?急,我没事。”
  秦远岫敲了?敲岐无合的手背,又给他塞回了?被子里,“不许胡说,我去看看……”
  秦远岫正想起身,手就被人拉住了?,岐无合睁开眼,可怜巴巴地拽着秦远岫的手腕,不愿意松开,“我错了?,茸茸别?走,陪陪我。”
  秦远岫想也不会把岐无合一个人放在这里,本想和岐无合解释一番,但见?岐无合小心翼翼地请求的模样,好?像趁着生病才学会了?撒娇歪缠似的,又心软得?不得?了?。
  秦远岫只好?又坐下了?。
  岐无合闭着眼,一只手还固执地不肯收回去,好?像怕秦远岫会飞天远遁似的。
  秦远岫不放心,时不时都要用手摸一摸他的额头。
  秦远岫又怕手上摸出来的温度不够准确,用额头抵着岐无合的额头,不时就要碰一碰。
  岐无合笑了?一声:“茸茸这是做什么?”
  秦远岫也说不出到底有什么道理来,只好?道:“听说这样给病人测出来的体温,更准确一些。”
  岐无合睁开眼,一双眼因为发烧泛起了?微微的红意,轻叹了?一声:“我竟然?不知道。”
  秦远岫只觉得?心脏都抽痛了?一下,俯身亲了?一口岐无合的额头。
  秦远岫说不出旁的话,正想再亲一口岐无合。
  岐无合却猛然?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怕被秦远岫突然?强吻似的。
  岐无合摇摇头:“不能过了?病气给你。”
  秦远岫的手臂撑在床榻上,自顾自地亲了?一口岐无合的鼻尖,又亲了?一口岐无合的手指。
  秦远岫做完了?这一套动作,才道:“阿岐说晚了?。”
  岐无合只好?松开手,伸手摸了?摸秦远岫的脸,无奈道,“可我舍不得?茸茸难受。”
  秦远岫给他掖了?掖被子,拍拍岐无合的胸膛,“那你就快些好?起来,你这样病着,我看着才最难受。”
  雪兰匆匆忙忙从外头进?来,站在外间回话:“回主子,大夫来了?。”
  秦远岫“蹭”地一下从榻上站起来,“快叫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