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那里留下的小小擦伤早已消失,却仿佛还残留着血液的粘稠触感。
  裴肆之垂眸,视线继续放在桌前的文档中,圆珠笔在指尖转了一圈,随即在最后签下自己的名字。
  窗外的雨声渐渐远去,他的世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圆珠笔书写的轻微声响。
  他们的初遇很糟糕,所以最后得到那样的结局,或许也是命中注定罢。
  裴肆之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抬手按下助理电话。
  “通知各主管部门,三十分钟后开会。”
  他的声音重归于平静,似乎刚才的恍惚从未出现。
  雨依旧在下,但办公室的灯准时亮起。
  第131章
  那次在巷子口遇到秦昭后,裴肆之原以为他们之后不会再见面。
  A市重高占地近千亩,三个年级分处不同的教学楼,他们不仅年级不同,就连所处的世界也那样天差地别。
  秦昭是校内风云人物,听说家境非常优越,父母长居海外,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国内高中上学。
  新同桌叽叽喳喳讨论着八卦,裴肆之平淡摊开卷子,过耳旁风。
  可万万没想到,没多久他就再度撞上秦昭。
  不,或者说更像是对方主动送上门来的。
  半月后的午休时间,裴肆之正独自在天台啃着食堂买来的馒头,铁门突然被人推开,他警觉回头,正对上秦昭含笑的眼眸。
  “找到你了。”
  秦昭晃了晃手中的餐盒:“要尝尝吗?饭打多了。”
  “不用,我吃这个就行。”裴肆之侧身避开他递来的饭盒,冷淡别过脸。
  不锈钢饭盒反射的阳光有些刺眼。
  秦昭却自顾自在他身边坐下,两人距离近的仿佛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道。
  “你上周又打架了?”
  裴肆之拿着馒头的手一顿,站起身看着秦昭:“你跟踪我?”
  秦昭闷笑一声,眉目舒展,语气漫不经心道。
  “怎么会?只是基础的关爱同学。”
  裴肆之的脸沉了下来,他并不习惯和人距离太近,也很厌恶那些不知边界的试探。
  他不再多说,转身就要走,右手手腕却被人抓住。
  一触即离,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仅仅是阻止了他往前的脚步。
  “我走,你留在这。”
  秦昭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
  铁门吱呀作响时,秦昭忽然回头,逆光下他的睫毛投下一片鸦羽般的阴影。
  “政教处打算安装一批摄像头,下次再翻墙的时候注意。”
  裴肆之彻底沉下脸,可惜勾起他怒火的那人早就轻巧走出去。
  手里的馒头被捏的面目全非,裂开几道细纹,干硬的碎屑簌簌落下。
  少年站立半晌,终于还是调转身子,准备坐回原位。
  他目光一滞,视线停留在眼前的餐盒上。
  秦昭竟是没有带走。
  裴肆之拎起那饭盒,磨了磨后槽牙,格外想把这玩意丢进垃圾桶,最好能连带着它的主人。
  但当他掀开盖子,可乐鸡翅的甜香混着米饭的热气扑面而来,举着饭盒的手却僵在了半空。
  “……”
  最终,整个A市重高的垃圾桶都没能等到那个不锈钢餐盒。
  裴肆之坐在天台上,一口一口吃得很快,就着那大半块馒头,连一粒米都没剩下。
  再讨厌那个人,他也做不出浪费食物这件事。
  他小时候经常饿肚子,哪怕后来日子越来越好了,也依旧忘不掉肚子绞痛,浑身无力的滋味。
  *
  正是下午
  第三节 课的时间,此时校园静谧,学生都在教室里上课,偶尔有三两老师经过操场。
  没人注意到在某处小树林中的一道身影。
  裴肆之绕着围墙走了一圈,校服外套被他脱下来反穿,深绿色的内衬在草丛中影影绰绰。
  深处的围墙边,几棵垂丝柳形成了一个天然隐蔽角落,少年蹲下身,手指抚过墙砖上几道浅浅的划痕。
  这是他上次踩点留下的记号,处于某个监控死角。
  裴肆之蹬着墙面上的凸起翻过去,动作利落,轻盈得像只黑猫。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裴肆之并不打算去上。
  提早两个小时去打工,能多赚一百块,够他半个月的伙食饭。
  虽然裴肆之不想承认,但秦昭的那句提醒确实帮了他大忙。
  *
  于是自那之后,曾经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天台,渐渐多了一个不请自来的身影。
  起初,裴肆之总是冷着脸赶人,可秦昭却像是听不懂拒绝,总能找到各种理由出现。
  “今天的红烧排骨太咸了,帮我尝尝?”
  “这道数学题也太难了吧,听说你成绩很好,教教我。”
  “天台的风很舒服,借我躲一会儿。”
  每次来的理由都蹩脚得可笑,可偏偏秦昭说这话时,眉眼弯弯,初见时那一身的锋利气质仿佛从不曾出现。
  他们原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却硬是靠着秦昭的死缠烂打屡屡相逢。
  那个被裴肆之洗干净送还的饭盒,第二次总会再次出现在天台的角落,里面装着热腾腾的饭菜,有时还附带着一张字迹潇洒的便签。
  [今天食堂阿姨手抖,肉还挺多]
  [这道菜据说能补脑,不过你本来就挺聪明了]
  [别总吃馒头,长大胃病了有你受的]
  裴肆之每次都冷着脸推开,可最终还是会沉默的吃完。
  他告诉自己,这只是因为不想浪费食物。
  可渐渐地,他开始在天台多停留一会儿,也习惯了秦昭那人不着四六的调侃,偶尔还会勾起嘴角嘲讽回去。
  十七岁的裴肆之,终究只是个会为食堂涨价皱眉的高中生,福利院长大的经历让他早熟,也让他对任何人的好意无所适从。
  即便这时的他再冷淡,经历了再多,也没有九年后那般难以靠近。
  天台这处小小的天地,成为了两人的秘密基地,他们像两个守着秘密的共犯。
  明明对彼此毫不了解,身世家人,社交圈子,全然不知晓,可偏偏在这方寸之地,建立起一种奇妙的默契。
  天台的水泥地面被阳光晒得发烫,裴肆之背靠着阴凉处坐着,翻开一本课外书。
  一颗水果糖砸在他摊开的书页上,包装纸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秦昭噙着笑意,屈膝坐在他身侧,校服外套随意地披在肩上。
  “新出的荔枝味。”
  裴肆之盯着那颗糖看了几秒,最终还是剥开糖纸,淡淡的果香慢慢绽放在舌尖。
  糖果在福利院属于珍惜物资,只有表现好的孩子才能在节假日分到一颗。
  而他调皮打架,不是乖巧的小孩,院长向来最是头疼,他的记忆中也没能留下多少滋味印象。
  后来他能自己赚钱了,从不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他的每一分钱都有更急需的地方。
  “太甜了。”
  是真的很甜,裴肆之吃不习惯的甜腻,似乎整个口腔都弥漫上来的黏腻味道,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不喜欢就吐出来。”
  秦昭的手伸到裴肆之面前,还示意的抬了抬,掌心向上。
  裴肆之扫了一眼他的手,敏锐的察觉到他手上有不少细小的擦伤。
  分明该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上面却总是带着各种莫名其妙的伤痕。
  裴肆之眉头越皱越紧,糖块被抵在腮帮子内侧,什么也没说。
  “吐出来。”秦昭又把手往前送了松,腕骨凸起的弧度像块白玉,“我接着。”
  “你有病?”
  裴肆之终于憋出一句,他嘎嘣一声咬碎糖块,甜到发苦的味道瞬间溢满口腔,愣是给咽了下去。
  秦昭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促狭的朝他眨了眨眼。
  “笑个屁。”裴肆之终于没忍住给了他个白眼。
  那一瞬,少年生动又鲜活,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勾人,平日里冷冰冰的眸子透出一丝罕见的,不自知的柔软。
  明晃晃地撞进了秦昭眼底。
  “看什么看?”裴肆之被盯得发毛,一脚踹在秦昭小腿上。
  “有病就去医务室。”
  裤子上顿时多了个灰扑扑的脚印,秦昭却浑不在意,片刻后才移开视线。
  两人没再说话,秦昭低头从口袋里又摸出一颗糖,慢条斯理拆开包装,却没有自己吃,而是突然抬手,抵在了裴肆之的唇前。
  “张嘴。”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几分。
  裴肆之冷眼瞪他:“你大爷——”
  话音未落,秦昭趁机把糖塞了进去,微凉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唇瓣。
  “这颗不甜。”
  冰凉的薄荷气息散开,冲淡了嘴里残留的黏腻。
  裴肆之抿着唇,感受着在舌尖慢慢化开的滋味。
  确实不甜。
  秦昭的指尖还残留着一点温度,在他的唇上一触即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