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我知道秦昭大人是在濒死之际被选中的,据000说,它当时降落在那个小世界,找到秦昭大人时,他浑身都是血,躺在堆积成山的尸骸上】
  【后来秦昭大人所向披靡,几乎没有他解决不了的漏洞,很多系统绑定的宿主都很容易精神崩溃,无法再执行任务,需要更换宿主,可000至今只绑定过一个人。】
  【秦昭大人始终占据着积分榜第一的位置,两千多年从未跌下来】
  001讲得尽兴的声音突然停了一下,含糊补充道。
  【不过,不过最近跌下来了。】
  跌下来的原因显然不用再问。
  占据了两千多年的第一,说不要就不要了。
  “好了。”
  裴肆之开口,声音比之前低哑了一些。
  “你也关机吧,十二点之前不要开机。”
  “让我一个人,”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轻的像叹息,“好好想想。”
  001有点犹豫,自从秦昭大人将它投放到宿主身上,就从未有一日切断过联系。
  它始终记得当初秦昭大人的指令,它所做的一切不必考虑是否能够拿到积分,只需保护好裴肆之,顺顺利利收回灵魂。
  可……
  一团光球微弱闪烁了一下,最终顺从应道。
  【好的】
  机械音响起。
  【系统已强制关机,将于4:54:23后重启】
  它的光芒迅速暗淡下去,最后彻底熄灭,从裴肆之的意识海中完全隐去。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裴肆之向后深深陷入椅背,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将外界最后的光线也隔绝开来。
  彻底的黑暗与寂静包裹了他。
  那些被理智强行压抑的,纷乱如麻的酸涩才终于找到缝隙,弥漫在心尖。
  他喜欢秦昭吗?
  或许是的。
  否则用什么来解释这许多年、许多年的意难平。
  即便是被父母抛弃,独自在福利院长大,他也未曾如此耿耿于怀至今。
  就连那恨意都随着时间变得模糊而遥远,变得不甚重要。
  裴肆之向来是个果断的人,他不否认自己在见到秦昭活生生躺在病床上的如释重负,也不否认得知秦昭为他所做的那一切时,相似的沉闷痛楚。
  既然放不下,舍不掉,那不如给彼此一个机会。
  是圆满还是再一次的破碎,总要试过才知道。
  黑暗与寂静成了最好的催化剂,让所有念头沉淀,最终浮现水面的答案,简单而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裴肆之睁开眼,眸中一片冷冽的清明,他拎起身侧的外套,手臂一伸便披上去,大步流星走出办公室。
  可就在他刚推开办公室的那一瞬,身体本能绷紧,立刻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气息,头都不回地抬腿踢去。
  他的反应很迅速了,可悄无声息出现的那个人,速度更为可怖。
  一只冰冷得毫无生气的手,自身后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他的手里攥着一块布,味道刺鼻,裴肆之立刻屏住呼吸,但依旧不受控的吸入几口,甜腻怪异的气味瞬间涌入鼻腔,直冲大脑。
  强大的意志力试图对抗药效,但身体的机能依旧被慢慢剥夺,眼前昏昏沉沉,跌倒在地上。
  走廊尽头,空无一人。
  第136章
  漫漫空茫中,伸手不见五指,男人站在其中,些许迷茫,他试探性走了两步,脚下没有任何实感,周围没有声响,没有动静。
  他明明记得之前,自己似乎被人绑架了,怎么一眨眼就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裴肆之眼睛眯起。
  在他白手起家,将裴氏一步步推向顶峰的这一路,他没少经历过类似的威胁恐吓。
  男人在心里冷静细数了一遍,思考着是从前得罪过的哪一家。
  是城南那块地皮招标时被他截胡的对家,还是上次被他逼得几乎破产,扬言要报复的老总,或者是更早以前,被他送进监狱的那个疯子。
  不,不对。
  能突然出现在他的办公室,不惊动任何人将他带走,不像是那些手下败将能干出来的。
  甚至凑巧选在这一天,选在秦昭关闭权限,断开连接的这个下午。
  比起那些酒囊饭袋,这种手段更像是秦昭那边的敌人。
  不过这片虚无空间真的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开辟的吗,裴肆之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思忖片刻,他索性信步朝前走去。
  不论前方等待的是什么,他总要去探一探这地方的底子。
  在这片剥夺了所有时间和空间感知的虚无中,不知走了多久,前方永恒的黑暗深处,终于不再是毫无变化的幽暗。
  一点微弱却稳定的白光,针尖般刺破浓墨黑暗,隐约透了出来,并不强烈,却显得格外醒目。
  裴肆之脚步未停,没有丝毫犹豫,调整角度后径直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越是靠近,白光越是清晰,逐渐驱散周身令人窒息的黑暗,携着柔和,包容的明亮。
  当白光将他彻底笼罩,周遭的景象瞬间发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脚下传来真实的触感,与此同时,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气味灌进鼻腔。
  从前作为黎青州,在末日位面生活那些年的敏锐嗅觉告诉他,那是混合着血液、尸体高度腐烂的恶臭,硝烟弥漫,以及某种像是辐射灼烧后的焦糊味。
  裴肆之猛地回神,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他正站在一片无边无际的废墟之上,遍地是断壁残垣,扭曲倒塌,全无生气,曾经高耸的建筑,如今像巨人尸骸般朝着昏暗天空。
  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末日般的炼狱景象。
  先前001说的那番话此刻清晰再现在他面前。
  这是秦昭的初始世界,是秦昭的过去。
  他来到了这个仅凭只言片语就足以想象其惨烈,却远不及亲眼所见万分之一震撼的世界。
  裴肆之也经历过末日位面,但那里依旧是有生机,有生命,有人类文明残留的,但这里不同。
  这里是彻头彻尾,毫无希望的终末,抬眼望去看不到任何属于生命的迹象,连挣扎都不复存在,不断蔓延着死亡。
  而就在此时,一道扭曲,迅捷,布满粘液和腐肉的黑影,从一处断裂的混凝土柱子后猛地扑出,携着浓烈的腥气,直冲他的面门。
  攻击来得太快,裴肆之瞳孔缩了一下,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唰——
  一道闪着银光的刀刃横斩而出,发出轻微却令人牙酸的切割声,那扑到一半的狰狞怪物动作一滞,从中间整整齐齐一分为二,重重倒地。
  一切在电光石火之间。
  裴肆之甚至能感觉到那银光掠过时带起的微风,冰冷刺骨。
  他转头,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
  那人穿着一套早已看不出颜色和款式的制服,沾满了深褐色的血污,不知血迹来源是谁的,布料下的身形瘦削却透着极强的力量感。
  他紧握着手中刀刃,刀尖朝下,正滴滴答答流淌着粘稠液体。
  裴肆之的视线急速上移,最终定格在那人脸上。
  污渍和汗水模糊了大半面容,但那双眼睛——
  锐利,冰冷,沉静,是一柄在尸山血海中淬炼出来的寒刃,眸中是死寂般的疲倦。
  那是年轻了不知多少岁,尚且被困在这片地狱中的,秦昭。
  秦昭往前走了几步,似乎要伸手做些什么。
  裴肆之下意识抬头,可那只带着血污的手竟毫无阻拦,直直的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
  秦昭蹲下身,在那怪物躯体里摸索着,从中取出了一块拇指大小的晶体,随手擦拭后丢进口袋。
  自始至终,他的视线都没有落在裴肆之身上。
  他看不见他。
  裴肆之意识到这一点。
  *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裴肆之也渐渐摸清楚了现状。
  他此刻更像是作为一个局外人,被投射到了这段记忆中,能听能看,却无法被触碰,也不会被察觉存在,来观看这场结局注定的电影。
  而这部电影的主角,有且仅有秦昭一人。
  他看着秦昭独身与那些怪物搏杀,看着秦昭娴熟落下的刀刃,看着废墟里最后挣扎求存的人。
  那不是“人”,更像是一头褪去文明外衣,只剩下最原始行动的困兽,动作机械,沉默忍受着无边无际的孤寂和痛苦,只是为了活下去这个已经失去任何意义的执念,一日日重复着杀戮。
  他是文明的火种,也是注定消亡的遗种,是一个时代落幕后留下的最后余响,是那个迟迟不肯落下的句号。
  而裴肆之什么也做不了。
  看着眼前这个人,他根本无法和当年那个还能咧着嘴开玩笑的男人对应上。
  伤痛不会愈合,但可以掩埋。
  可以用几千年的时间,去慢慢伪装成一个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