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怎么不早给我。”
  无咎利落揣进袖中,才升起的那点疑虑短暂抛之脑后,游兴大起,心情颇好率先下了台阶。
  虽说他想去的地方没几个人拦得住,但听起来有这令牌后,能免去不少碍事的麻烦和聒噪。
  那就算好东西。
  好东西就该是他的。
  寂煊站定片刻,才不急不缓跟上眨眼跑出老远的天妖。
  他见玄翊为两件事。
  其一,为这道特赦令。
  其二,是为天极诛杀阵。
  玉阙,位列人间正东。天极阵上,归属五行之木。
  都城严禁追踪窥查之术,他自然只能寻人皇开山河社稷图替他找出木属阵眼所在。
  -
  入夜。
  无咎躺在床上扒开储物袋,随手翻出几样宝物埋在枕边,望着空旷的床顶,白日被压下的些许疑虑卷土重来。
  他的本源不会消失,如今不知所踪,定是被人用某种他不得而知的手段扣下。
  但三界无人能压制黑莲盛放,终有一日,小黑会回到他身边。
  也许百年,也许千年,最长不过两千年。
  他在人间呆得还算舒适自在,这才并不着急找回莫名失踪的本源。
  反正又没人能吃得了他的小花,当真狭路相逢,万事万物从来只有被小黑同化吞噬的份。
  但时至今日,他总算有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些压根没被上心的异常所在。
  譬如他不过百年的沉睡期。
  譬如荒芜千年,他根本不会再去的苍梧之渊。
  ......
  ......
  以及虽然暂且看不出的人皇来历,但能窥见他本源,也定然来自上界。
  无咎翻了个身,看着耳畔熟睡的小粉猫被惊醒,颤颤巍巍起身朝他爬来。
  当即曲起指,异常恶劣地弹了弹其前爪,小猫一个趔趄滚向床角。
  自从这猫能自主扒着碗沿舔奶,寂煊每每入夜便将这小东西放来他这儿,美名其曰习惯他的气息。
  依他看就是偷懒。
  反复作弄几次,他也失了逗弄的兴致,任小猫爬进长发里蜷缩着,再次翻了个身嘀咕:“红色多好看,那和尚偏要多管闲事给你洗成这模样。丑死了,像只秃毛鸡。”
  还有上界这些人,明明已经失却记忆,怎么一个个的都还能跟鬼似的在他附近冒出来。
  他最初的计划...分明是悄无声息地在此界融合,而后逼出青莲心现世。
  他来之前早查探过了,这方小世界,本该只有寂煊一人在此行护界之责。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
  一小队黑甲护卫早早候在府邸正门。
  僧人踏过门槛,从容俯首作礼:“诸位匆忙前来,所谓何事?”
  几人也不废话,开门见山:“我等奉命前来替圣上传话,您所寻之地,在青睢林。”
  “贫僧知晓了,多谢。”
  几人当即翻身上马,回头看着仍旧站在原地的人:“上师还不动身么?”
  他们来前就得了交代,此事紧迫,不可耽搁。
  但正主看着好像不太着急。
  寂煊未应,只是安静看着无咎所在的方向片刻。
  这个点,贪睡的妖定是还未醒的。
  婆娑落地,自发散开一圈浅金色光幕。
  僧人轻握杖身,望着眼前封得严严实实的屏障,仿佛已经看到回来时天妖暴躁嗔怒的眉眼。
  无咎对关押管控厌恶至极,他一直看得出来。
  第51章
  临近正午,一道赤色身影才垂头揉眼慢悠悠晃出屋子。
  庭中空空荡荡,那和尚好像也不在。
  被他顶在头上的小粉猫还在聒噪地大叫,昨日残留的羊乳已然见底。
  羊乳...寂煊好像同他说过,府邸前的那条巷子尽头住着一位老妇人,羊乳皆是取自那边。
  他就说,这和尚根本不是诚心替他养猫。
  天妖没精打采地晃出了府,直到扎扎实实站在府门外的台阶下,才恍然回神。
  那道困他的结界撤了?
  -
  人间集市大同小异,纵然是这最繁华的玉阙城也逃不过定律。
  无咎溜溜达达穿过人群,看似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行至一处嘈杂的铺面,才倏然停步,疑惑抬眸。
  酒气混着汗味从半开的木门里涌出来,裹着骰子落碗的脆响、男人的骂声、女人的娇笑,黏在潮湿的空气里。
  挂在门楣上的褪色幡布,“聚财坊”三个歪歪扭扭的大字跃然其上。
  可惜妖不识字。
  无咎抬手拨了拨眼前的幡布,指尖蹭过边缘粗糙的流苏。内里的声浪更凶了,哭嚎碰撞混杂着“再来一把”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声音里裹着的贪、躁、痴,像一把无形的钩子缠绕上来。门边的人不见半点不适,扬起个诡谲的微笑,悠然入屋。
  这里的气息...略有些久违。是本能,将他引了过来。
  -
  不到一炷香时间,天妖已然摸清了个中规则,大刺刺靠在这破烂赌坊中唯一的称得上完好的圈椅上。
  泼洒的红发垂落肩头,几缕扫过玄黑衣襟,像朱砂落进墨池。
  四周挤挤攘攘,人群围得密不透风,但没人敢靠太近——那身黑衣纤尘不染,袖口银线绣的暗纹在灯笼下流转,衬得颈间肌肤白得晃眼,与满坊的汗臭酒渍格格不入。
  有人恭恭敬敬递来一碗酒。
  无咎头也不回接下。
  只是粗陶碗沿结着层毛刺,不知被多少人攥过,竟藏着细锐的茬。指腹刚触到,便觉一丝刺疼——血珠已顺着指缝渗出来,坠在玄色袖口上,洇开极小一点暗痕。
  无咎轻轻皱眉,倒也没太在意,自顾将心神放在眼前的骰盅上。
  没人注意到,一缕浅淡无形的灰雾倏然自人指间流转一瞬。
  -
  转眼夜深。
  玩够了的人站起身,盯着被收整好捧来跟前的小木盒,周遭人群或红着眼,或面如土色。
  无咎伸出食指,嫌弃拨了拨盒中那些似乎还沾着油渍的方片:“钱不长这样。”
  “这些都是筹码,您拿去钱庄就能换来银钱了。”
  “钱庄?在哪儿?”
  伙计低着头,眼神晦暗:“这边,小的给您指条路。”
  -
  恶意于他而言,在这浮华人间像是无尽长夜中的星火。
  或大或小,或明或暗,总之足够醒目。
  只是当他依赌坊伙计之言走进那条狭窄的无人死巷时,恶意不见蔓延,身后那点幽幽鬼火反而倏然黯淡直至熄灭。
  静候良久,也无人入巷。
  什么情况?
  他抱着那箱几乎要堆叠不下的筹码离开时,分明在那群人眼中看到疯长的贪婪和妒忌。
  这些欲念,无需他刻意出手蛊惑,就足以驱使心智不坚的人族飞蛾扑火。
  可他居然什么也没等到。
  无咎仰头看了眼夜空,又看向巷口,满腹疑惑。思索片刻,干脆回身向外走去。
  只是他才重新踏上空旷幽静的长街,不远处一小队骑兵便颇为巧合地冒了出来:“宵禁,何人还在外头晃悠?”
  无咎下意识开口:“什么宵禁?”
  骑兵头领扫过那头殊异红发,又同身后的人对视一眼,不由分说将人拽上马:“总之先带回去。”
  ......
  几名官兵将他扔回那扇熟悉的朱漆正门前,而后迅速消失,动作一气呵成。
  直到衣襟处的小粉猫叫声再次打破寂静夜色,站在门前盯着人影消散方向的天妖才缓缓回神,若有所思般转身回府。
  他还是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
  府邸空空荡荡,一如他白日离开时。
  那和尚好像根本没回来过。
  不过回屋前,他仍是先踹开了隔壁的门,将四下无人的猜想再次验证了一番,才皱着眉冲回了自己房间。
  总算没人阻拦他肆意妄为,明明是好事,偏生心中仍旧隐隐冒出一阵说不上来的烦躁和不快。
  但困了,睡觉最大。
  -
  翌日,天妖惯例睡到日上三竿。
  偌大宅邸依旧没有第二人的身影,除了门边不知被谁放好的热气腾腾吃食,连泥上的落叶位置都像是与前日如出一辙。
  无咎站在门边,下意识盯着邻近的院落看了少顷,才俯身抱起食盒回了屋。
  天妖悠哉往躺椅上一靠,掀开食盒之际,不紧不慢冲着空旷的屋子开口:“滚出来。”
  一小缕肉眼难辨的浅灰雾气如蛇般贴着地面游弋,伏在人脚边三寸便不再上前:“拜见主上。”
  是昨日借着他血液得以凝成雾形的一缕堕念,贪魔千万化身之一。只是被人界法则压制得过于孱弱,直到他入睡之际才被察觉。
  不过他今日才有心情搭理。
  无咎看也不看,一筷子戳进一块红莓糕:“能找到黄泉幽冥使座下的残念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