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藤蔓趁机缠得更紧,优昙香雾浓得化不开。
  天妖在剧烈情潮中恍惚看见僧人神魂境深处,那株苍翠巨树几乎覆着一层透骨的深黑,原本明媚天色也像是迎来暗夜,充斥着无尽黑雾。
  ......
  ......
  ...到底谁才是魔物啊???
  -
  在第四次被人关回护国寺地底时,无咎终于耐性耗尽,果断化作黑雾遁逃。
  城郊一处不知名山头,天妖懒洋洋靠在树上,等着某位故人前来。
  天际坠下一道流光,爽朗笑声自下方传来:“小莲花,终于舍得暴露踪迹了?”
  “别废话,找你有事。”
  白泽诧异抬眸。
  “我找到了他的转世,但有些不对劲。”无咎扭过脸,烦躁抓了抓头发,“他好像堕魔了。”
  白泽:“......”
  “你要不再看看?你觉得我像也堕魔了么?”
  无咎:“......”
  察觉人脸色不对,白泽当即转口:“别生气嘛,这不是看你烦闷,逗逗你。”
  随即正色道:“但恕我直言,这才第一世轮回。纵然修不成正果,以上师之来历和功德,纵然将他扔去堕神境受修罗日夜撕咬,也绝无可能堕魔。”
  “可事实如此,我不明白...为什么。”无咎抿唇低声道,“谁懂你们正道修行的路子。”
  白泽沉吟片刻,亦正色几分:“但我不是你,无法以界外之神身份干预此间因果。这样,我随你一同前往,远远看上一眼。”
  -
  两人踏着落叶返回护国寺时,已临近傍晚。
  才靠近,白泽便眉目紧拧遥遥望向寺中:“你说的没错,金黑交杂,的确是堕魔之象。但似乎有什么束缚住了他,否则这方人间早就成了炼狱。”
  无咎抬眸,却只看到漫天绚烂晚霞。
  “我什么也没看到。”
  白泽:“正常,你带我去找他。”
  无咎思索片刻:“这会儿他平日应当都在东南角的那间院子呆着。”
  仗着这些时日的特赦,某只混了个脸熟的天妖轻车熟路将白泽带入守卫森严的护国寺后方。
  只是才靠近,两人俱愣在原地。
  地上篆刻满地的清静经泛起半圆金华笼住禅院。白衣僧人阖目跌坐血泊中,戒刀仍钉在心口。透过树影,清晰可见脊背上千百道新旧交织的刀痕。
  右手却还保持着捻诀姿态,院墙的优昙藤蔓因失血萎靡蜷缩。
  白泽几乎一眼断定道:“上师的确堕魔不假。但此间魔物是他,以院中这棵银杏树设下伏魔之阵的,也是他。难怪这地方如此安宁,连半点警示都未达上界。”
  无咎刚欲走近,一名老僧忽而从远处快步走来:“两位施主莫近,徒儿每日需如此,方可暂压心魔。”
  随即诧异道:“你就是那只出逃的小妖?”
  “什么出逃的小妖?本大爷就是出去...散会儿心...”
  无咎越说越没什么底气,干脆转移话题:“他这是在干什么?”
  “净业。”老僧回过头,袖袍微动,“他每日受心魔所困——总见一片赤影持刃碎他心腑。不知根源为何,只知每至月晦,唯有剜心刮骨,方能暂静。”
  随即长长一叹:“也不知前世欠了何等业债...”
  无咎垂眸低喃:“怎么会...”
  残魂转世后要么什么也记不得,要么遇上故人后能有所感应...
  哪有只记得这样几段搅得人神魂不宁的身陨画面的。
  “他前世...”白泽也一时哑然,索性继续沉默打量着整片法阵。
  老僧又看向无咎:“施主来时,老衲方见他不借外物静了三日心。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什么?”
  老僧:“若施主愿留下伴徒儿渡过此劫,寺中自当以上宾相待;若不愿,亦不强求,只盼莫再…忽来忽去。”
  无咎:“......”
  但他不想一直被关着。
  老僧摇摇头,也不再多言,只恭敬合掌一礼便慢悠悠走远。
  -
  “无咎,”身侧一直遥遥观察异象的白泽忽的开口叫他。
  “嗯?”
  白泽:“我或许猜到根源了。”
  “什么?根源不就是...”
  白泽:“与你有关,但兴许不完全与你有关。”
  无咎:“说人话。”
  “你看那优昙藤蔓上,可是有某种符文?”
  无咎:“......不认识。”
  “罢了,有人擅此道,我给你将他找来。”
  -
  周遭再次空无一人,无咎盯着那藤蔓,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正想随意找处石块坐下,转身之际冷不丁已身处院中。
  他索性与人面对面盘腿坐下:“伤这样重,还乱用法术。不惜命的秉性倒是一脉相承。”
  寂煊:“为何,还要回来。”
  无咎理直气壮:“我什么时候跑过?”
  却见对方又问:“同谁一脉相承?”
  无咎:“当然是你,还能有谁。”
  对面已然轻轻闭眼,不愿再开口。
  安静不到半刻钟,院外熟悉气息出现。无咎飞速起身跑出院外,就见某位半死不活的门神盯着藤蔓郁郁寡欢:“我就知道你们找我来准没好事。”
  白泽:“什么叫没好事,只是让你看看这东西究竟是什么。毕竟个中古怪,刚才也同你说了。”
  裴昭扯出个苦笑:“看完我还有命么?”
  无咎:“什么意思?”
  白泽恍然拍掌:“所以你已经看出了是什么?”
  无咎:“快说,到底什么情况?”
  他看着目光殷切的天妖,沉默片刻,终是长叹一声:“要想断定,还需一试。”
  “如何试?”
  裴昭踱着步转了两圈,蓦然执起身侧天妖手腕。风刃在人指尖划开一道血口,无咎顺从跟随带引,几行晦涩符文蓦然出现半空。
  “去。”
  随着血符放大急速飘向远处,触及藤蔓的刹那,整座禅院光华大盛。
  万里晴空似有雷霆降落轰鸣落下,骤风急掠,整间寺院倏忽碎裂成灰。
  无咎双目微睁,反应极快,电光火石间幻化出黑莲影笼罩整个护国寺。将那道即将崩散的磅礴威压牢牢锁在禅院,这才堪堪避免了大半人间被夷为平地的下场。
  随着飞灰落尽,一览无余的平地上,他也终于看清因强唤魂魄离体气息暂寂的僧人,和压在残魂上的一深金色一纯黑两道通天赦令。
  无咎刚想上前,蓦然察觉身后两道气息俱奄奄一息。
  “你们没事吧?”
  白泽艰难起身:“再不回上界进生息泉呆着,下一个神魂散尽的就是我了。咳咳...居然是真言咒令。”
  裴昭双目放空,任由身体崩裂成点点光尘,意识混沌喃喃:“早都说了会死...这样近的距离,咒令余威我们都扛不住。真好啊,有生之年还能见到真言咒令,也算不枉此生了。”
  两人身影迅速变得透明,徒留一句仓促解释:“真言咒令言出法随,诸天万界,唯他们二人可施展。这咒令的代价,是陨落。”
  “告辞。”
  -
  赦令既出,他便将近日的许多异象看清了来龙去脉。
  无咎站起身,静静看着眼前两道赦令缓渐隐没,脑中浮起当年北阙巨门前,女修轻描淡写的告知。
  既犯戒律,当受噬身之苦,承诛心之刑。万世不复长宁。
  万世,不复长宁。
  一切应验于这两道咒令。
  残魂一切莫名升起的记忆,都源于这两道咒令。
  纵然再有千百世轮回,咒令不改不散。
  有时候他甚至猜不透,时至今日,这一切是否也在他们的算计之内。
  那深黑赦令之上,隐约还能察觉几分妒念。
  他忽然觉得有些迷茫。
  完全走神的人一时没能察觉魂魄归位苏醒的人何时走来了身边。
  “你在想什么?”
  眼前金瞳淡漠,熟悉似故人,却又不是故人。
  无咎:“你记得我是谁对不对。”
  寂煊一言不发垂眸。
  无咎低着头轻声道:“哪怕只记得我重伤你的数次。”
  他的想法和行动向来直接而一致,察觉不愿让人彻底消散的念头,便不假思索想方设法将人残魂找到送入轮回。
  可从未深想,若是记起一切的人,因当年的数番背刺对他生出怨恨该当如何。
  他扭过头,背着手看向远处:“那我允许你揍我一顿,不还手。”
  寂煊沉默片刻,没搭理人这荒谬幼稚的提议,自顾摇头道:“不止。”
  无咎又将视线移回盯着人:“还有什么?”
  寂煊却错开话题:“你在意的,到底是谁?”
  这回换无咎蹙起眉沉默,良久,只轻声回了一个字:“你。”
  僧人偏头与人对视,过了许久,才静静朝人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