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四下里正听至紧要处,一时纷纷催促不迭。
  那说书人笑嘻嘻将眼往下头扫了一圈,方清一清嗓子,续了话头:原来那绣屏乃用同心绣的手艺作成,绣的本是《母子学步图》。透了光时,那影儿竟又成了《母送游子图》!这绣屏搁在堂中,母子两个日日见影,孩儿念起生养之恩,母亲念起育儿之喜。再思想那怄气之事,皆后悔不迭,当下和好如初。
  四下里听罢,一时皆是议论纷纷,都道这同心绣有些奇效,待明日铺子开张,定要买些归家去。
  方宝璎在楼上观得此状,早是眉飞色舞,扭脸与沈蕙娘道:城中各处茶馆酒肆,我教人编了七八个本子,专讲这同心绣如何教亲人和睦、家宅安宁。沈管事且瞧,这银子使得可值当?
  沈蕙娘早是看得呆了,当下拱手道:小姐这般妙计,我自愧不如也。
  方宝璎笑道:晓得姑奶奶厉害了?待会儿上庙会时,尚有妙计候着呢,你且助我行事便了。
  坐至掌灯时分,两个迳往庙会来,端见灯明似昼、人潮如沸。
  方宝璎牵了沈蕙娘衣袖,笑道:这般人挤人的,你可须挨紧了我才好。仔细教哪个娘子迷了眼,飘着脚便跟人家去了。
  沈蕙娘应道:好端端的,我却瞧人家作甚?眼见时辰便到了,我们且快些往那姻缘庙过去罢。
  方宝璎嗔道:那姻缘庙又长不得两条腿出来,平白丢下人跑走了,偏你这般慌脚鸡似的!
  一面拉着沈蕙娘,自往姻缘庙那头去了。
  不一时,两个往人堆里挤将来,转到姻缘庙前空地。
  那空地之上,早围出一圈儿地来,往里头铺了一张鸾凤和鸣纹的大方毯,权作场地。
  后头搭架子悬着一块方匾,题写七夕情人会数个泥金大字。迎着百十盏花灯,愈发显得鲜亮。
  那毯上早立得数对爱侣,个个儿跃跃欲试,正待今夜夺个彩头。
  原来这情人会乃越州一年一度的盛会,专在七夕这日,设下三道关卡,寻出那最是相宜相契、情投意合的,为姻缘树挂头彩。
  两个一齐过来,与围外娘子说知。那娘子往花名册上记了名姓,便教她两个入围去了。
  头道关卡,沈蕙娘与方宝璎乃背对而立,听那司仪相问,各自执笔作答,所写相同方为胜。
  但听那司仪连问数题,无非何处初逢几时定情年小者喜食何物年长者喜穿何色等此类题目。
  沈蕙娘与方宝璎既在同个屋檐下过活,尽日里相对,诸般应答自不在话下。待司仪问毕了,举起那作答纸笺一瞧,竟是无一相异。
  围观者一时啧啧称奇,直道二人将彼此放在心窝子里,凡相关之事,桩桩件件皆记得周详。
  方宝璎把眼一睃沈蕙娘,分明唇角微扬,偏生哼一声道:我还道沈娘子只知那些个针线绣棚的事儿呢。
  沈蕙娘亦不意她竟记得这许多事宜,一时心头轻动,不觉微笑。
  及至第二道关卡,沈蕙娘与方宝璎十指相扣,同执一股红丝线,须要连着穿过九个细如毫发的针孔,方可取胜。
  方宝璎向来不爱这等精巧工艺,此番握了那红丝线,指尖便有些发颤。再瞧那针眼,只觉比芝麻粒还要小些,当下便有些犯愁。
  沈蕙娘觑她如此,只温声道:莫慌,只瞧着那针孔,手上随了我便是。你我心气儿一处,没个不成的。
  方宝璎听得此话,倒当真将心定下几分来。她且随沈蕙娘一同引着那红丝线,朝着针眼递去。
  凝神屏气间,那红丝线稳稳当当穿过头一个针眼去,端的分毫不差。
  方宝璎愈发静了心,只随了沈蕙娘牵引,一齐将那红丝线左穿右引,闪转腾挪,不过半盏茶功夫,竟当真将那九个针眼尽皆穿过。
  四下里立时惊叹不已,纷纷拍手赞道:好一对心手相连的娘子!
  沈蕙娘欲待松手,方宝璎却兀自喜得将她手握紧,摇了几摇,口中欢呼不迭。
  沈蕙娘扭脸瞧去,四目相接间,正见她笑眼盈盈,映过四下里灯影,愈发灿若繁星。
  一时之间,那掌心暖意早漫至颊上,纵教初秋夜风吹过,犹是半分不减。
  第十四章
  到那最末一道关卡,场中早弯弯绕绕设了几条并列的窄路,尽头只悬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同心锁。
  司仪将几条绫带盛上来,教台上几对人各自取了。
  方宝璎取了绫带,早绕至沈蕙娘身后,与她将一双眼蒙得严实了。
  沈蕙娘矮下了身子,教方宝璎伏在自家背上,将她背起,只待得她指引,好行过窄路去,取下那同心锁,赢得此局。
  沈蕙娘将方宝璎双腿托稳了,缓缓起身。
  眼前红影模糊,只是暗沉沉一片。
  颊侧鼻息轻吐、发香微浮,原来是方宝璎枕在她肩上,贴耳笑道:你我心气儿一处,管保教那两旁的,插了翅膀也追我们不上。
  再有颈上双臂相环、背后躯体相依,沈蕙娘一时愈发面颊微热,忙定一定神,待那司仪令下。
  不一时,只听一声锣响,沈蕙娘早稳稳迈开步子,脚下生风般往前去。
  四下里人潮涌动、声浪嘈杂,她却只闻得耳畔语声清脆:往东!往东!朝西!转偏了,再往东些
  虽则目不能视,然而依着方宝璎指点,沈蕙娘却端的步如流水,畅行无碍,三步两绕间,早行至那同心锁前一段直路来。
  眼见那同心锁不过咫尺之遥,却忽听得人群中一阵惊呼,接着便撞过个看客来。
  那看客只顾往前探头,不防头便一个趔趄,踩进场中,嗳哟一声,重重撞在沈蕙娘身上。
  沈蕙娘冷不防受这一撞,当下歪斜了身子。
  方宝璎正是全神贯注与她指路,见此变故,一时唬了一跳,只将两条手臂紧紧箍住沈蕙娘,口中急急与旁人叫道:快些搭把手!
  沈蕙娘亦是一惊,心念却须臾而动:万万不可摔了背上那细皮嫩肉的小祖宗!
  说时迟那时快,不待旁人上前,她早将牙关一咬,连忙使力,脚下生根也似,不过晃了两晃,竟是硬生生将身子扳正,稳稳立住了。
  众人一时皆松了一口气,那看客也教人扶去了。
  方宝璎亦是惊魂甫定,忙与沈蕙娘问道:蕙姐,可将你身上撞出什么好歹来?
  沈蕙娘只道:不打紧。你且快些与我指路。
  方宝璎道:只须直走便是了。
  沈蕙娘依言而去,不过几息光景,早抢到尽头来,停下站定了。
  方宝璎在她背上探出半身,伸手便将那同心锁摘下,举过头顶,扬声笑道:这锁可教我们取着了!
  再瞧两旁别家爱侣,或是步履蹒跚,落后老大一截;或是东蹿西撞,只寻不着对路。
  四下里登时炸开了锅,掌声雷动,喝彩潮起。
  又听得一声锣响,场上众人皆停了步子,取下遮眼的绫带,各自站定了。
  司仪早满面堆下笑,迎将上来,高声唱道:头名魁首已出,正是沈娘子与方娘子!
  庙祝依言,奉上那用作挂头彩得大红绸花来。
  方宝璎眉开眼笑,与沈蕙娘一齐接了,各执一头,教众人拥着,行至姻缘树下。
  两个一齐登了树下阶梯,将那大红的绸花,高高挂上梢头去。月华灯影之下,端的鲜亮无匹。
  众人伸长了脖子瞧觑,一时只艳羡不已。
  忽听得一人道:早听得她两个恩爱,今日可算得见了!
  细听之下,却是方府侍人迎福的声儿。
  另一人立时接过来道:可不是?我听闻那沈娘子为着讨方小姐喜欢,竟是一连数日不眠不休,创出个同心绣的机巧来,充作定情信物!
  说话的不是方府侍人碧笙,却又是哪个?
  迎福煞有介事叹道:好个痴情娘子!我怎的便寻不着这般体贴的知心人儿?
  碧笙便道:你便也寻些同心绣的物儿去,说不准便沾了方小姐的喜气,也寻着这般知心人呢!
  迎福便问道:你干说这半日,却不知那同心绣端的是何物?
  方宝璎听得二人说罢,只笑嘻嘻接过话茬来,说道:两位娘子说得是。我前晌才往这姻缘庙里头烧过香,只盼着得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端的姻缘娘娘保佑,竟是当真教我寻得!
  一面往袖中取出一方同心绣的帕子来,仍是绣作并蒂莲,迎光透影时变作玫瑰的样式。
  众人一时惊叹不迭,只听方宝璎又道:诸位且瞧,这便是我家娘子亲手与我作的定情信物。便是喜堂婚巾之上,也是一般的手艺、图样。只因取那永结同心的彩头,便是唤作同心绣。端的是一物双形、同心同命!便如我与我家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