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昌平侯把眼定在那麒麟贺春的图样上,默然半晌,方才叹道:也罢,我且代你往那府衙走一趟罢。只是此事事关重大,成与不成,此时我却实难与你说知。你还须保重些,莫要先将自家身子愁坏了。
  方宝璎听得她松口,当下心中感激,连磕几个响头,千恩万谢自不必提。
  既得昌平侯从中探听斡旋,不消两日,府衙那头便松动了。
  方宝璎往里头交齐了保金,凡未曾亲自经手《金龙图》的工人,如今皆开释出来。沈蕙娘与那孟娘子,便在此列。
  只有一样,沈蕙娘身为管事,虽不曾经手,亦有失察之责。依照律法,除却保金,还须得受了杖责,方可保释出狱。
  待得众人开释当日,方宝璎领着几个侍人,雇下几辆马车并一顶软轿,早早候在府衙外头。
  不一时,府衙大门一开,那得了保释的工人,此时簇拥得沈蕙娘在中央,一齐缓缓行出。
  方宝璎三步并两步迎将上来,端见众工人个个儿泪如雨下,哽咽不止,独沈蕙娘一个不曾落泪,不住劝慰众人。
  然而方宝璎不过瞧她一眼,便是心如刀绞、肝肠寸断,失声叫道:蕙姐!
  原来沈蕙娘方才在堂下挨了板子,加之头里连日冤狱,此时正是面青唇白,端寻不着些血色,通身形容亦见清减,瞧来好不憔悴。
  这时节,沈蕙娘教两个工人搀着,一步一停,好生艰难走上前来。方宝璎赶至她跟前,早是止不住纷纷落下泪来,只颤声道:蕙姐,怎的怎的便受这等苦楚
  沈蕙娘慌了神,忙抬手替她将腮边泪珠拭过,只道:我全须全尾出来,并没什么大碍,宝妹原不消悬心。
  一面展笑几分,只道:莫要哭了。我方才鬓边有些乱了,教宋娘子与我拂了拂,你细与我瞧一瞧,现下可曾顺了?
  方宝璎听得这话,愈是哭得言语都说不出来。
  众人彼此关切一回,方宝璎将众工人一一安顿上马车,方与沈蕙娘同乘了软轿,一迳转回方府去。
  早有医工候在府中,待与沈蕙娘诊过伤处,便道:此番虽伤了皮肉,幸而不曾损及筋骨。我与娘子开副膏药,早晚敷上,再内服些汤药,静养半月便无大碍。
  方宝璎这才略略放下心来。接下数日,她仍少不得在外奔走,归家时却也顾不得休息,只衣不解带看顾沈蕙娘,便连换药之事也不曾假手于人。
  这一日,方宝璎才与沈蕙娘将伤处擦洗过,又将膏药细细敷了,沈蕙娘便与她道:宝妹,明日我也与你一同出去。
  方宝璎急切道:蕙姐,你才将养四五日,勉强走得动道罢了,怎的倒这等逞强?
  沈蕙娘叹道:母亲与绣庄好些姐妹尚在狱中,你教我怎生却在此处安躺着!
  方宝璎劝她不住,只得应了。
  第四十四章(修)
  商议既定,沈蕙娘便强打精神,与方宝璎一齐,往外头各处打探,只盼得些线索消息,或是打点一二,好将狱中众人救出。
  然而一连数日,局势却是又陷胶着,半点进展不得。
  光阴迅速,不觉早是七月初七。
  沈蕙娘与方宝璎奔波一日,尚不曾有些消息,却已然是掌灯时分。
  两个并肩缓行归家,端见街巷张灯结彩,道上游人如织,个个儿满面春风。远处隐约歌吹、依稀舞乐,四下里欢声涌动、笑语喧阗,皆是称颂七夕佳节,好个良夜。
  一个卖花的小童转到两个跟前,笑嘻嘻道:我正有些好花儿,两位娘子买些簪头,才衬得这般好颜色呢。
  方宝璎瞧向那小童臂上篮中,却见顶上放着的正是黄凤仙花。她不觉思想去岁光景,心下更觉酸涩难忍。
  然而她把眼一睃,见得沈蕙娘亦在眉眼间隐约生出些愁绪来,却是展笑几分,说道:蕙姐,我们也买两朵来簪上可好?
  当下与那小童递过买花钱,又多与她几个铜板,笑道:小丫头,你且拿去买糖吃。
  那小童接过银钱,将两朵黄凤仙花递来,与两个作揖道:愿两位娘子花好月圆,岁岁同心,好似这并头花儿,永不分离!说毕,便是欢天喜地去了。
  沈蕙娘听得这话,面上才有些笑意,只把眼定在方宝璎面上,将一朵黄凤仙花簪在她鬓边,只柔声道:你倒想得周全,正逢着节下,原该应个景儿,讨个吉利才是。
  方宝璎亦取过另一朵,与沈蕙娘别在发间,笑道:这花儿戴着,也算得个好兆头,管保那起子腌臜祸事,见了这花儿便退避三舍,再不敢上门了。
  正说话间,忽听得远处一声响动,早有一束亮光冲天,须臾绽作万点金星银雨,好不绚烂。原是城中节庆烟火。
  人群皆驻足观看,个个儿引颈仰面,只顾喝彩不迭。
  沈蕙娘与方宝璎亦是抬头,静静儿向中天瞧了半晌。
  良久,方宝璎才道:蕙姐,你说母亲与绣庄姐妹们,此时在牢中,可也瞧得见这烟火么?
  沈蕙娘听得这话,不觉心头一涩,却只应道:自然瞧得见的。待她们离了那晦气地儿,平安归家来时,我们便聚在一处,在绣庄院子里也放来,管保比今晚还热闹些呢。
  方宝璎往沈蕙娘身上一倚,只道:到时教桂娘也一并回家来看罢。
  沈蕙娘轻将她手一握,说道:好。
  当下两个并肩携手,隐没无边灯火人海之中,只将一夜离恨,尽诉烟火明灭。
  翌日,两个犹是在外奔走。正行至一处街口,方宝璎脚下不曾留心,冷不防踩着一块松动小石,立时嗳哟一声,早往一旁歪去。
  沈蕙娘忙伸手将她扶住,然而她右边踝上却已是崴了好一下,当下肿起老高,一时剧痛钻心,竟是半步也动弹不得。
  沈蕙娘见得她这般情状,心下好不疼惜,忙道:你且莫动。
  说着,俯身便要将她背起。
  方宝璎却兀自不肯依,只道:你自家尚且伤着,怎的倒来背我?前头不远便有家医馆,我们且去那处歇歇脚,寻医工瞧瞧便了。
  沈蕙娘拗她不过,只得搀扶了她,一步一挪,好容易才捱至前头绿竹医馆门首。
  进得那绿竹医馆中,却并不见馆主,只有个学徒坐诊。
  沈蕙娘便与那学徒道:馆主可在么?我家娘子行路时崴伤了脚,正要寻个医工瞧瞧。
  那学徒答道:馆主方才出去,眼下并不在馆中,申时才回来呢。既只是崴伤,我且与你家娘子瞧罢。
  说着,便引方宝璎坐下,与她细细瞧过,只道:些微小伤,不曾损及筋骨,不甚要紧。娘子寻些跌打损伤的膏药,回去敷上,好生将养几日,便无大碍了。
  两个谢过那学徒,开了一帖膏药,便往侧间坐下,自家用药歇息。
  不一时,却见正门门帘一挑,走进个消瘦之人来。两个打眼一瞧,却正是苗娘子。
  只见苗娘子将一张药方递与学徒,那学徒接过瞧了一回,便转身往药柜前头去,取了几味草药来,包好了递与她。
  苗娘子接得那药包在手,却是满面上生出几分窘色,只道:原不是我不肯结清银子,实是家中家中一时周转不灵,还望娘子宽限几日,容我赊了去。
  沈蕙娘与方宝璎听得这话,彼此相视一回,皆是心中不忍。
  沈蕙娘便是起身出来,上前与苗娘子见了礼,温声道:苗娘子,你且不消忧心。原是绣庄遭此横祸,教你家断了生计,如今才这等艰难。我且与你垫付了便是。
  说着,便与那学徒付了银钱,一面与苗娘子问道:你与孟娘子,如今手上银子可还够使么?
  那苗娘子千恩万谢,早是红了眼眶,只道:多谢沈管事挂念。我这身子原是些老毛病,本不打紧的。只是这阵子换了好药吃来,多用些贵价药材,银子这才花得多些。
  她话头一滞,面上却是愈见愁容:我如今在外好生度日,却不知我家娘子在狱中,可能吃得饱、穿得暖。我这心中,如今只是日夜悬着,好不难安。
  沈蕙娘听得这话,心下登时一惊,只忖道:孟娘子前晌早与我一齐开释出来,怎的这苗娘子却道她尚在狱中?
  沈蕙娘心知此事蹊跷,当下也不点破,只宽慰道:苗娘子不消悬心。如今孟娘子尚是候审之身,并不曾有什么罪名,虽在狱中,却也无人难为她。何况诸位大人如今正查那案子,想来不日便有分晓。
  她一壁说来,一壁又瞧向苗娘子手上方子,续道:娘子既是先天之症,将养也有许多年,怎的现下却换了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