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裴挽意又撇开了视线,没什么焦点地落在街灯下的影子上。
  “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
  也不想了解。
  她说着,随口就问了句:“说完了吗,我该走了。”
  姜颜林就点点头,没什么情绪地回答:
  “说完了。”
  她收住了所有的呼吸声,转身就往回走。
  街上安安静静,连个会动的影子都没有,车站离得那么近,又好像那么远,每走一步,都像是在原地踏步。
  却也好像只能继续走,往前走,不停走。
  身后的人似乎还站在原地,无动于衷一般,连点声响都没有。
  姜颜林捏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发白,下一秒,她猛地转回身来,大步走回了那道身影的面前。
  “你的幼稚什么时候才能是个头,不接电话不理人的臭毛病是这辈子都改不了了对吗。”
  她说着,声音高了不止一个分贝,连表情都难得地彰显着怒火,仿佛真的有那么多的值得控诉。
  裴挽意却很平静地看着她,反问了一句:
  “在你眼里,就只有我的毛病,我的幼稚,我不可理喻,对吗?”
  不等姜颜林回答,她便没什么所谓地说:“既然我们相看两相厌,那就不要互相折磨了。你累,我也累。”
  裴挽意单手插在兜里,瞥了一眼远处的车站,最后道:
  “早点回去吧,晚上不安全。”
  说着,她便迈开了脚步,从姜颜林的面前擦身而过,连头也不回。
  站在原地的人一次次呼吸着,在愈发急促的气息里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她看着街道的水泥地面,那一道身影在街灯之下慢慢拉长,就要一步步远去。
  脚下却生了根,让她动弹不得,周遭的一切都瞬间失去了轮廓,只有巨大的沼泽般的引力将她牢牢桎梏,从力气,到氧气,一秒一秒地在深陷中流失。
  直到那道拉长的影子隐没在了视野里,像是已经溶化进了黑夜,整个世界似乎又只剩下了她一个。
  姜颜林忽然抬起头,在寂静的街灯下恍惚了一瞬,世界如此空荡荡,让她清楚听见了那一声脆响。
  下一秒,她转回身,快步朝着前方走去,一步一步,越来越快,直到奔跑了起来。
  黑夜里,那纤长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光能照到的地方。
  姜颜林喘着气,用力跑着,忍不住大喊了一声:
  “裴挽意!”
  那身影似乎顿了顿,却没有停下来。
  姜颜林捏着手机,任由风将她的黑发吹得张牙舞爪,当那身影一点点变得清晰,她咬着牙,抬手就将手机用力地摔了出去。
  “啪”一声,剧烈的声响摔在了裴挽意的脚下,手机弹着跳了几次,最后砸到了她的鞋跟上。
  往前走得头也不回的人,这一次终于停了下来。
  姜颜林在街灯下奔跑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追上了她,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你凭什么对我发脾气。”
  跑得直不起腰的人喘着粗气,死死抓着她的手,声音却像是愤怒的。
  “不是我求着你来的,不是我死缠烂打让你放下工作的,也不是我想让你受伤进医院的。”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不知道是在数落,还是在固执地反驳。
  而面前的人始终背对着她,无动于衷地听完了,才平静地开口道:
  “是我一厢情愿,我知道。”
  街上静得可怕,只剩那些快要喘不上气的呼吸声,在光照不到的地方起起落落。
  裴挽意似乎是累了,什么也不想和她辩驳,毫无情绪地扔下了一句:
  “所以我想通了,去争抢一个注定不属于我的东西,实在是没有什么意义。”
  喘着气的人用力深呼吸一口气,手还紧紧拽着她,说出来的话却更伤人。
  “那你凭什么对我发脾气,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这种把戏还可以玩多少次,你算什么东西,要我三番五次容忍你。”
  话音落下后,面前的人安静了很久,才轻声道:
  “那就不玩了。”
  姜颜林收紧了手指,捏着她的手腕,任由用力的手臂青筋暴起,在脱力中微微发抖。
  “对你来说,我和宓芸、李雨晴、周紫然她们,又有什么区别,想征服就出手,玩腻了就抽身。”
  姜颜林张着唇,片刻之后,才说得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这样的人,到底凭什么反过来说教我。”
  面前的人似乎被气笑了,那笑声短短一声,就没了踪影。
  裴挽意头也没回,颇为认真地问:
  “那你又好到哪里去?”
  她胸口起伏了好几次,才压下翻涌的情绪,冷漠地道:
  “每次都要到一段感情结束了,才在下一段感情里去弥补,跟他妈鬼打墙似的,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特别了不起,跟个圣母一样普渡众生。”
  裴挽意长吸了口气,几秒之后,才缓缓吐出来,看着远处的地面。
  “姜颜林,你沦落到这个地步,都是你自己作的。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受得了你。”
  她说完,就要抽出手往前走。
  却被身后的人更用力地拽住,明明骂尽了一切难听的话,这只手依然不肯松开。
  裴挽意没有耐心了,面无表情地问: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还要赶飞机,没时间跟你掰扯这些没有意义的。”
  拽着她不放的人像是陷入了漫长的死寂,要不是那微弱的吸气声还存在着,就要让人以为她是一尊不会说话的石雕。
  时间一分一秒倒数着,就要耗尽裴挽意仅剩的那点容忍。
  她再一次用力抽开手,这一次动了真格,精疲力竭的人哪里是她的对手,就这么被她轻易地挣脱。
  裴挽意面无表情地迈开脚步,就要往前走。
  那双手臂却一把抱住了她的腰 ,两只手紧紧扣着腰线,不肯松手。
  裴挽意扬起下颌,缓缓呼出一口气,没有了说话的欲望。
  身后的人轻声说了什么,她却没有听清楚,索性也不给任何反应。
  直到那张脸贴在她的背上,温热一点点浸透了布料,触碰了肌肤,闷得失去了轮廓的声音才低低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每一次,都是你们先走的。”
  裴挽意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任由她从身后抱着自己,用力到勒住了呼吸。
  那微弱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第三次说:
  “每一次,都是你们先离开的。”
  她的手死死抱着裴挽意,颤抖的肩膀让双臂快要没有力气,却还不肯松开。
  “只要我真的信了可以有以后,你们就会离开我。”
  温热一滴滴打湿了裴挽意的背脊,灼热,滚烫,让每一次轻颤和哽咽都被无限拉长,放大,撞击着背脊,再穿透胸膛,直达心口。
  裴挽意听见了她的声音,第一次,这么清楚。
  “……所以我不要再相信了。”
  她抱着裴挽意,抱得那么拼尽全力,声音却一句一句地,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推开。
  “我讨厌不守信的人,我讨厌没有责任感的人,我讨厌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的人。”
  她深呼吸着,紧紧贴在裴挽意的身上,轻颤的话音快要说不出完整的话。
  “但我最讨厌的,是每一次我感到最幸福的时候,倒计时就开始了。”
  姜颜林的肩膀颤抖着,几次快要呼吸不上来。
  双手却还是紧紧抱着她的腰,任由脸上的湿润打湿了一片,将黑色西服染上了更深的颜色。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听得到,连你也听不到,所以你才可以那么轻易地说出结婚这个词。”
  她几乎是用最后一点力气,抬高声音,哽咽着喊道:
  “你为什么一定要让它开始呢,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明白,我有多不想让它开始。”
  “你根本就不知道,我有多不想,让它结束。”
  “你只会怪我不够爱你,你只会埋怨我什么都不说,你好像觉得我从来都没有那么需要你,像你需要我一样,需要你。”
  姜颜林靠在她的身上,一声声颤抖着,混杂着眼泪与抽泣。
  “可是裴挽意,我已经用尽一切办法了。”
  她紧紧抱着沉默的人,用力汲取着她的体温。
  “我不可以说出来。”
  “我不可以让你知道,我爱你。”
  姜颜林死死紧扣着那唯一还能紧握住的温度。
  “说出来,就会,失去你。”
  她哭着,字音几乎连不成线。
  “我不要,失去你。”
  一字一句,像是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让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缓缓跌坐在地上,只有双手还不肯松开,固执地抓着那西裤的布料,轻颤的手指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模糊的视野让黑夜也成了一片没有轮廓的墨布,身后的街灯太遥远,照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