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周先生,潘小姐宣布息影可是跟婚事有关?”
  “周氏近期会否喜事盈门?”
  “第二任周太太可是潘小姐?”
  周先生在保镖护送下,飞步走。再有十几步便到座驾。
  许庭韵钻钻挤挤,像只灵活叶猴。
  终于到前排,几乎摔一跤。
  “周先生好靓,可是去约会?”她问。
  周先生动作凝住,转头看她,笑一笑。
  “并不。”神情似乎落寞。
  自始至终,他只答这两字。
  林肯车绝尘。
  余人悻悻退去。
  她连夜写报道:《潘若琪宣布息影周氏称当晚并无约会》。
  报道倾向于,潘小姐息影与嫁周氏无关,或已豪门梦断。
  当期报道,有不少同行采相反立场。
  很快,有事实证明,当事人已分手。
  许庭韵并不多么吃惊。
  恋爱中的男人跟女人并无二致,脸上都有一种特殊神采,当天,周先生脸上并无这种神采。
  *
  不过一面之缘,贵人又常事忙。
  她不认为周先生还记得。但他实在无讨好必要。
  “周先生记忆超凡。”她赞叹。
  “你不信?”
  她礼貌微笑。
  成年人应常备多张面具,以备不时之需。
  今日眼圈发黑,精神萎靡。面具功夫不佳。
  “那日你问我,是否去约会。对不对?”周先生笑眯眯,像得一百分的男孩子,等待奖励。
  庭韵瞳孔放大,真有些惊异。
  不过此等成功人士,常具备非凡能力,亦不足为怪。
  “周先生记忆上佳,有人说您能记忆上百家股市行情,精确到小数点,可是真的?”
  周先生说:“数据看图表即知,无需记忆。”
  她点头。
  “我有大批专业人员,整理数据无需亲为。”
  “周先生被称为股市狙击手,秘诀何在?”
  他指指脑袋:“这里,还有家父为我提供第一桶金。”
  “周先生身具成功要素,即便没有祖荫,事业也会起飞。”
  周先生由衷笑。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或许会晚很久,时机稍纵即逝,周某走到今日,托赖极佳运气。”
  “对股灾后难民,周先生有何箴言?”
  “只是碰运气的话,不如及早抽身。”
  周先生眼睛闪出一丝狡黠。庭韵几乎可以断定,他不相信股民有此觉悟。
  她也不信。
  又问几个金融问题,看看表,已过去一小时。
  时间过得飞快,丝毫不觉滞塞。
  他似坐倦了,站起来往落地窗走。
  “天气很好,”他说,“许小姐,过来看云。”
  庭韵走过去,嚯!
  落地窗180度无遮挡,从玻璃看出去,人像悬在半空。在如此高处办公,周先生像对蓝天有某种敬仰,手可摘星,一览众山小。
  “奇怪,在楼下看时,以为顶楼直入云端,洁白云朵,伸手即可扯一块。原来不然。”
  周先生笑,似乎饶有趣味。
  “听许小姐讲话,很有趣。”
  “听周先生讲话,全身五百万毛孔醒觉,生怕漏掉发财要点。”
  “钱是赚不完的。一次不要赚尽,下次再赚,港人叫做得些好意需回头。”
  “挑战人性。”
  再者,不贪婪的做不了好商人。
  从窗户探出半个身子,半个都会风光尽收眼底。
  霍地心胸开阔起来。
  都会地窄人稠。终其一生,得居千尺已是大有成就,身旁这人却拥有几十几百栋大楼,富可敌国。
  不是不艳羡的。
  看楼底,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有霎时眩晕。
  自来人往高处走,这高处不知有多少人想爬上来,几代人都未必有机缘门道。
  坠落,却极简单。
  “有些人挣扎半生,最后只得债务。”
  她想到继父,以及股灾后的倾家荡产者。
  “许小姐的话,一定前途无量。”
  他表情认真。
  庭韵无奈笑,“一月只得数千,除去房租交通费,常常只得便利店饭团充饥,生活如泥潭,得心应手者固然有,许多人拼尽全力,也只是落拓挣扎。”
  “我亦有身负债务,或赌上全部身家,战战兢兢时。许小姐正青春,未来可期。”
  “周先生爱重。”
  “哪支股绩优,哪支股垃圾,从公司当家人身上,能看出几分门道。炒股,也可说是相面营生。”
  许庭韵疾呼:“赐教!”
  “许小姐有福相。”
  全都会算命、测字、八卦先生加起来,齐齐常赞歌,也无周先生这句动听。
  庭韵好奇,“周先生可愿在某个人身上投资。”
  “那要看何种机缘,周氏不做收益率低的投资。”
  许庭韵深吸一口气。
  “周先生现在可需聘助理?”她忽然提议,“如果视我为绩优股,请不吝投资!”
  周先生微微笑。
  “许小姐想为我工作?当然欢迎。不过,为何?”
  “以周先生为师,我虽然愚鲁,或许也可以赚到一千万吧,我需要钱。”她眼睛里有渴望。
  谁不需要呢?有人忍受不了失去它的痛苦,高楼腾空,一了百了。
  “如以未来二十年的时间、精力抵押,周先生可愿借我一千万?”
  她眼睛里这时,似迸发一种妖异神采,让她瞬间妩媚。
  周先生红光满面地笑笑,不置可否。
  “抱歉,突然这么没头没脑。”
  采访近尾声,她起身告辞。
  周先生说:“许小姐周末可有约会?”
  庭韵转身,头顶问号。
  “我需与秘书小姐确定,敝公司是否有合适空缺。周末可否一起午餐,当面答复。”
  周先生看定她眼睛,微微笑。
  周末约了律师,谈继父的案子。
  或许,可以押后。
  问题是,有何必要当面答复?
  与股神巴菲特共午餐,可拍卖数百万美金。
  周先生的共餐者——如果不是慈善活动——想必非富即贵。或有艳光女明星,浑身香氛,款款落座。
  一般人终生难以企及。
  本能生出几分自卑。
  以及,期许。
  庭韵重打起精神:“当然,届时,我带访谈报道给周先生过目,请赐教。”
  两人握手别过。
  从顶楼乘电梯,一层层下坠,电梯稳稳。
  每隔几层有上班族进或出,一色缺睡眠苦瓜脸,甘心情愿被顶层资本家压榨。
  电梯铃叮咚叮咚,是一支催眠协奏曲。
  不知不觉已经到底。
  有人好意提醒,连忙跳出梯厢。
  她神思不属。
  从顶层回地面,像看到电影最后出演员表,那种意识回归的感觉,奇妙而陌生。
  那手的触感留在她手上,温暖、宽厚、有力。
  第7章
  掌中薄薄一层茧子。许是打高尔夫?
  不知什么时候始,高尔夫成本市富人标配。电视剧里,必有一个镜头。
  她不记得生父的手,没有父女牵手的温暖印象。脑海里残留的一点印象还是他烂醉,或哭或笑,或大声咒骂。
  有些男人醉酒后,拳头向妻子儿女招呼。
  生父倒不会,他像一瘫烂泥。
  其他男人的手,似乎也没有特意留意过。
  这是她第一次,留心一个男人的手。
  隔两天,律师忽然致电约见。
  因是工作日,庭韵忙完手头工作后,匆匆搭地铁赴约。
  林律师已到目的地,正呷一杯黑咖啡。
  “抱歉,久等。”
  林律师站起来招呼。
  “我刚到不久。”
  他三十几岁,高瘦,戴金丝眼睛。从衣着到神态,都像专业人士。
  庭韵跑得喘息,稍整衣冠,落座。
  “林律,家父的案子可是有新进展?”
  “许小姐说笑了,令尊的案子已交到别人手上,进展自然神速。”
  林律师冷口冷面。
  “别人?”
  “你既有能力请到吴大律师相助,又何需鄙人献丑。”
  林律师愤愤然,从公务包取出一只信封:“这是余下律师费,璧还,请签收!”起身欲走。
  许庭韵赶忙起身。
  “林律,这是怎么说?家父的案子,还需您费心费力,我与家人永感大恩。”
  林律师转身,似笑非笑。
  “许小姐大可不必,既有门路找业内顶尖人物出手,令尊之事自可放心,没来由再消遣鄙人。”
  “我真不明白,也不识得什么吴大律师!”
  林律师见她不似作伪,也开始莫名其妙。
  事情是这样的。
  一天前,林律师去收押所,会见委托人之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