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上前半步,自动认领这个打扰人的工作,“你好,我是观洲的表哥陈澍,在空港医院工作。”
  在外人眼中,陈澍永远是一副温文尔雅的做派,加上医生这个救死扶伤的职业光环,比起常年冷着脸的尚观洲,他反倒显得更加平易近人。
  “你好,夏燃,”夏燃犹豫了片刻,又补充道:“是尚观洲的……朋友。”
  空气瞬间凝固。
  夏燃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妈的在人家里穿成这样说是朋友,除非陈澍是个三级智障脑残估计才能信他的话吧。
  “朋友?“陈澍眉梢微挑,笑意更深了几分,”真难得,我还是第一次见观洲带朋友回家。”
  ……他居然信了。
  夏燃怔了怔,随即意识到陈澍信不信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尚观洲始终沉默地站在一旁,那双眼睛像毒蛇般死死锁住他,泛着湿冷的寒光。
  夏燃后颈发凉,感觉自己要完。
  但,这也不能全怪他……吧。
  尚观洲从来没和夏燃提起过家里人,突然冒出个表哥,他哪知道在别人面前该怎么定义他们的关系?
  在场三人,气氛很微妙。
  陈澍恍若未觉,依然没有眼色地和夏燃攀谈。夏燃勉强应付着,视线却不敢从尚观洲身上移开半分,甚至还带着点讨好。
  聊了一会,又再度提到陈澍的职业时,夏燃突然抱着一丝期待问:“不知道您是哪方面的医生?”
  陈澍微微一笑,大方回他:“精神科,大多数时候就是做做检查,聊聊天,可能没你想得那么伟大。”
  说话间他不动声色地扯了扯衬衫的袖口,遮了遮手腕。
  尚观洲眼神一暗,突然插话:“没,他挺厉害的。”
  陈澍听到这话,挑眉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玩味。
  夏燃没注意到他们两人的互动,有点惊喜地开口:“精神科?小孩子也能看吗?嗯……十二岁还没分化的孩子。”
  “当然可以,”陈澍又恢复成那副正经样子,“心理问题不分年龄,有可能是自身情绪导致,也有可能是外界刺激,越早察觉到,在早期进行针对性地治疗,对孩子以后的影响越小。”
  早期……
  夏燃垂了垂眼,这个词像一根细针,突兀地扎在了他心口。
  他想安心的情况应该怎么也算不上早期了吧。说到底,还是他这个哥哥把他给耽误了。
  可从现在来看,当下接受治疗可能就是最好的时期,所以夏燃丝毫没有犹豫,向陈澍开口:“是我弟弟,他不太和人沟通,嗯,其实小时候并不这样,很乖也爱叫人,但现在就……”
  他深呼一口气,声音轻了几分:“情况其实挺复杂的,澍哥有时间帮看看吗?”
  连亲昵的称呼都来了,还真是……
  陈澍余光扫过尚观洲,见对方神色未变,看来是无所谓的意思,于是他便顺着应了下来。
  “没问题,”他语气轻松,利落地掏出手机,“加个联系方式吧,你方便的时候带弟弟过来就行。最近我刚好比较闲。”
  送走陈澍后,夏燃的心总算落了地。
  自从独自带着安心生活,他的病情就像块大石压在夏燃心头。如今总算有了转机,虽然这机会多少是沾了尚观洲的光。
  夏燃突然一阵心虚,自己好像从来没和尚观洲提起过安心的事。
  尚观洲转身去厨房倒水,夏燃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有事?”玻璃杯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
  “啊……”夏燃眨了眨眼,“你生气了。”语气笃定。
  尚观洲没答话,只是晃了晃手中的空杯子。
  夏燃马上心领神会,接过杯子给他倒了杯温水。看着对方慢条斯理地喝完,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现在不气了。”尚观洲放下杯子。
  夏燃嘴角扬起,凑上去在他唇上轻啄了一下。
  “打算什么时候去?”尚观洲搂住他,微微低头在他耳边问。
  “嗯……”夏燃痒得偏头,轻轻拨弄了一下他的头发,“等我联系一下你哥,看看他的时间。”
  “他随时有空。”尚观洲不依不饶地追着他的耳垂,“你定就行。”
  夏燃微微后仰:“你问时间,是也要陪着安心去医院?”
  尚观洲动作滞了一下,皱眉道:“陪你。”
  虽然他这么说,但夏燃一开始并没放在心上,毕竟他知道尚观洲最近真的很忙。
  可到了那天,真的看到尚观洲的车停在楼下时,夏燃紧绷的神经还是不自觉地松了松。
  一个人带着安心出门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安心抗拒出门,更抗拒见陌生人。所以比起打车,让安心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司机待在一起,可能尚观洲还真是一个比较不错的选择。
  “你真的来啊?”夏燃抱着安心走近,感受到安心在怀里微微发抖。
  尚观洲下车替他们拉开车门:“答应过的。”目光落在蜷缩的安心身上,“他能行吗?”
  安心听到声音,又往哥哥怀里钻了钻,但出乎意料地没有激烈反应。
  夏燃苦笑着摇头,无奈道:“凑活行呗,没办法。”
  车门一关,安心立马紧张地蜷缩在座椅后排。他浑身绷得紧紧的,手指揪住自己衣服,泛着青白。
  这种反应倒不是针对尚观洲。
  事实上,以前尚观洲在安心面前晃悠时,这孩子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某种程度上,这两人倒是简直如出一辙——
  彼此都将对方视作空气。
  安心感受不到尚观洲的存在,自然也就无所谓接不接受。
  可外面的世界远比一两个陌生人复杂得多。刚驶出小区,安心就开始不安地扭动。好不容易捱到医院停车场,安心却是死死抓着车门,任凭夏燃怎么哄都不肯松手。
  “没事的,很快就结束...”夏燃放柔声音,指尖轻轻碰了碰弟弟的手背。
  可这个触碰却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安心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眼泪毫无征兆地涌出来,在苍白的脸上划出两道水痕。
  “安心,心心……真的没事,哥哥陪着你呢……啊,好不好……”
  夏燃的声音也跟着发颤。他半跪在座椅上,嘴唇抿得发白,眼底满是心疼与无力。
  尚观洲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直接拨通了陈澍的电话:“下来接人。”
  报完位置也不管那边是什么反应,尚观洲直接挂断了电话,他转头对夏燃说:“陈澍马上来。”
  夏燃抬头,眼里带着未散的慌乱,却在看到尚观洲的瞬间稍稍安定。
  他哑着嗓子道:“谢谢...又给你添麻烦了。”
  尚观洲只是摇头。
  “会觉得吵吗?”夏燃又问。
  还是摇头。对尚观洲而言,只要夏燃在身边,很多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计。
  很多人也是。
  停车场的角落里,来往的车辆和人并不太多,安心的哭喊声回荡过一波又一波,久久不绝。
  陈澍走出电梯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少年在后座哭得声嘶力竭,夏燃一会儿摸摸他的头,一会儿抱一下,手忙脚乱却一概收效甚微。驾驶座上的尚观洲虽然一脸漠然,但却在夏燃需要纸巾或帮忙时,总能第一时间递上所需,没有丝毫不耐。
  啧,两副面孔。
  陈澍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走近轻叩车窗。等玻璃降下,他压低声音道:“你们两个都下来,车窗留条缝,在外面等着。”
  密闭的空间里,安心的抽泣声渐渐弱了下去。
  陈澍带着他们去做头颅MRI,先确认脑部结构是否异常。
  夏燃全程紧盯着检查室,陈澍趁机把尚观洲拉到一旁,似笑非笑:“这你都陪着来啊。”
  尚观洲垂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借他之前的话回敬:“我们最近不是很闲?”
  陈澍无语道:“我是给你面子,看你正在兴头上。”
  他忽然顿了顿,双手交叠,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内侧那道粗长的疤痕。那道疤从腕骨延伸进袖口,消失在阴影里。
  “你向来有分寸。”陈澍抬眸,目光带着审视看向尚观洲,“但我还是要提醒你——”
  他的拇指在疤痕上重重一压。
  “别真陷进去了。”
  尚观洲沉默两秒,视线扫过那道若隐若现的伤疤,淡淡道:“不会。”
  检查结束后,夏燃抱着安心跟在陈澍身后。他原本担心半小时的检查会让安心受不了,结果没想到他全程异常安静。
  好像进了医院,不,是在停车场看到陈澍后,安心的情绪就稳定了许多,即便害怕也只是在夏燃怀里轻微地扭动。
  难道医生对病人真的有天然的威慑力?
  夏燃偷瞄了一眼陈澍的侧脸,对方恰好转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夏燃又低头看着怀里的弟弟,心想:应该不是。
  检查结果还要等几天才能出来,不过陈澍说这只是走个流程。据他观察,安心的脑子应该没问题,甚至很可能比一般孩子还要聪明得多。